原来谢昀还干过这种事,向燃想着。篡改别人的记忆,装作是别人的战友,怎么想都不像是谢昀能做出来的,到底是过了三百年,就连谢昀自己也有些变化了吗?
要是这样一想,就觉得谢昀还真的挺可爱。向燃摇了摇头,将自己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在脑后。他都忘了谢昀还有读心术,要现在的谢昀知道了他方才的想法,向燃可不想自自己的脸再贴到地板上。
就这样,谢昀就跟着梁景他们一行继续上路,这一路上,谢昀也表现的像是他们的普通战友一样。真实的梁景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哪一部分的记忆出了错。只是这一切的怀疑都在梁景看到谢昀眼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谢昀的那双眼睛,仍然是淡漠的,不带任何情绪。即使他表现的如同跟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一样, 可梁景明白,谢昀的心仍然是妖物不含任何感情的那一颗心。就算表现的再像又能如何,从他的眼神中,梁景就已经知道了。
相安无事就好,只要谢昀没有打算伤害他的战友,梁景就可以容忍谢昀的所作所为。
只是快要到达边陲的时候,谢昀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能让谢昀打起精神,想必也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事。梁景不敢怠慢,也其他的人都注意起来 ,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警戒,异变还是发生了。怪物,出现了。
那些怪物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拥有 硕大的身躯,钢铁一样的皮肤,利爪轻而易举的便能刺破人类的血肉。它们的力量可以轻易的将人撕碎。
梁景和他的手下都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活下来的, 可是面对这些超乎常人力量的怪物之时,光是恐惧就已经让他们无法战斗。
就连梁景也是一样,他也近乎绝望了,看着身边的兄弟同伴一个个倒下,他忽然想起了谢昀。
谢昀不是说,异类杀人,必当铲除吗?这些怪物,就是异类,谢昀为什么不动手,他应当是强大的妖物吧。
梁景回头去看谢昀,却看见谢昀站在原地,他看着昨天还在交谈说话的人被撕碎,血溅在他的脸上,脸上仍是淡漠的神情。
“谢昀,救救他们。”
梁景挡下了怪物的攻击,同时他的手也被震得发麻,力量完全不对等,他不知道谢昀为什么在那里站着,什么都不做。
这么多天的相处,就算谢昀真的不在乎,也不应该连手指都不动一下吧。他明明抬手就可以扫除这些怪物,或者庇佑他们这些战友。 可谢昀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原地,神色淡漠。
“谢昀,你不是说异类伤人,其罪必诛吗?你为什么不出手,铲除这些怪物。谢昀,你听得见吗?”
梁景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他身上也挂上了很深的伤口,血顺着伤口流出来。或许流出来的还有其他的内脏,但梁景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谢昀的话让梁景如坠冰窟,他也看见了谢昀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从谢昀的眼瞳中,透着一股哀伤的怜悯,谢昀脸上带着惨然的微笑,站在血迹和尸体当中,轻声说道。
“他们是人。”
在身躯被撕碎,梁景最后模糊的视线,见到 谢昀手上出现了一杆白幡,头发也成了雪色,朝着谢昀扑过去的怪物也都被定在原地。而梁景,也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事,向燃也已经知道了,关于梁景为什么变成妖, 又因为谁变成妖的这部分,由于言灵契约的存在,所以梁景不能说。
将事情原委说清 之后,向燃大概能理解为什么梁景再次见到谢昀的时候,会那么激动了。
也怪不得他,有这样一层缘由在,向燃觉得若是自己会比梁景更加激动。以向燃的立场虽然不能谴责什么,但是见死不救,无能为力是一码事,而冷漠又是令一码事。谢昀完全可以让梁景这群人免于死难 ,可他却没有那么做。况且他们应当和谢昀想处的很好,谢昀却什么都没有做,实在说不过去。
“我有话要对你说。”
谢昀的声音传入向燃耳中,向燃猛抬头, 可梁景并没有听见。向燃知道大概是谢昀用了之前的法术,绕开的梁景,直接将声音传入他的脑海。
正好向燃也有话想对谢昀说,谢昀主动来,也省了向燃以后再找机会。
向燃让梁景先好好休息,自己开门出去,便看见谢昀正站在门口,抿着唇,一脸不悦的样子。
“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向燃将门关好,然后转身对谢昀说道。
“你们在背后一直提到我,我怎么休息。”谢昀带着明显不悦,对上向燃的眼睛。
向燃挠头,有种背后讲别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
“所以,你都听见了?”
“嗯。”谢昀点头。
也是,若谢昀没听见,也不会特意传音叫向燃出来。
“你应当有话要对我说吧。”谢昀靠着走廊上的柱子,双手环胸,已经做好了准备。
向燃指着自己的鼻子,带着些疑问。“不是你说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谢昀侧过头去。“我只是叫你出来,你听梁景讲了这么多,应当也有问题要问,如果有,就快问。”
“什么啊,就为了这个。”向燃垂手,挑眉看着谢昀。“我没有问题要问你。”
见到谢昀脸上带着疑惑,向燃又轻声笑了。“既然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那我没有问题要问。回去休息吧,你应当也很累了,放心睡一觉也没关系。”
说完,向燃便要转身回房间去,谢昀叫住了他。
“你真的不想问我,为什么对他们的死袖手旁观,为什么不救人。”
向燃没回头,他不用猜测谢昀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原来想问,现在不想问了。”
“可是,为什么?”谢昀望着向燃的背影,他并不理解。
向燃回头,眯眼露出一个如暖阳般明媚灿烂的笑容,“谢昀,你不是会读心吗?为什么不直接读读看呢?”
谢昀撇开头去,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望着谢昀转身,推开房门进了房间,向燃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谢昀他,应当看到了自己的想法吧。向燃心情也十分沉重,他希望谢昀能理解,又希望谢昀完全不理解。
一夜向燃都没有睡好,而在第二天一早,梁景便说出了他想要去哪里。他想要回家,因为那个约定。
尽管时移世易,梁景还是记得自己家的方向,也用不上向燃的罗盘。之前罗盘指向北昭王都的方向,若是要送梁景回家,还要多绕些路。
现在向燃也不是十分急切的要去北昭王都,多走些路也没什么。何月玲和伯兴没什么意见,谢昀更是如此。
这一路上倒是轻松了不少,原本一直暮气沉沉的梁景也终于见了几分笑影。何月玲当真颇有亲和力,就连梁景都难得的对何月玲露出笑容。
向燃却一改常态,一直十分严肃。谢昀也是如此,他似乎也怀着心事。
就这样一路沉默的走着,若不是何月玲加上伯兴活跃气氛,他们这一行人,可真像是去送葬。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去送葬,梁景元神崩坏的越来越厉害,虽说有谢昀的妖力维持,但谢昀也不能阻止梁景元神日渐碎裂。化人为妖原本就是逆天而行,天道法则自然不会容许这样的存在。
向燃清楚,谢昀比他更清楚,就这样一路沉默的走着,终于在梁景元神彻底崩坏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梁景的家乡,原本只不过是一个小村庄。向燃他们到的时候,面前是车水马龙的小镇。看着热闹的镇子,梁景一时也有些茫然。
而向燃和谢昀都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视一眼,皆是无奈。何月玲牵着伯兴,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从街边买了一个糖人递给伯兴。
梁景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前走去,他穿过陌生的街巷,朝着记忆的方位走过去。绕过深巷,抬眼便看见一棵银杏树,约有五人合抱粗细,枝繁叶茂,叶片青翠。枝叶间似乎还挂着风铃木笛,风过时,叶片沙沙声中混着铃声,仿佛灵魂经过的声音。
站在树下,抬头望去,婆娑树影映在他们脸上。梁景抬手,摸着树干,他的元神近乎溃散,已经无法完全维持他的形体。就连手掌都已经半透明化,梁景回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向燃。
“我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的一棵银杏树。附近也没有这么热闹。”
梁景说道,他手摸着这棵树,另一只手捂着头,想要想起更多。“我答应过一个人,我一定会回来。等我栽下的树发芽,我就会回来。”
种下树苗的时候,少年站在还没他高的幼苗旁边,对谁许诺。
“等这棵小树抽芽,我就回来了。”
听着枝叶间风铃的轻响,梁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约定,他明明答应了的,他现在也已经回来了,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见不到那个人。
“可是她在哪儿呢?”
唯有枝叶间的风声,回答了梁景的问题。
向燃向前一步,他抬头看着梁景,轻声打破了梁景的那个美梦。“这棵树,就是你当年栽下的那一棵。”
“什么?”梁景抬头,看着面前茁壮成长的树木。“可是,它怎么长得这么快。”
“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了。”向燃说道。
“可是……”梁景对上向燃的目光,又看看谢昀,再看看面前的银杏树。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可他又怎能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等你回来的那个人,已经等不到了。”
向燃轻声说道,宣判了最终的结局。
一片叶子从树荫中落下,叶片也已经开始枯黄了,如同一只金色的蝴蝶,带着阳光坠下,落入梁景的手中。
他想起来了那个约定,想起来了那张脸,想起来了那个人。
人面不知何处去,绿波依旧向东流,
“我回来了。谢谢。”
维持着梁景形体的元神终于溃散,梁景的身体也化为点点星芒,随风散去。他握在手里的那片黄叶,也随着风落下,飘落在斑驳的石板路上。
向燃弯腰,捡起那片黄叶,枯黄的叶子在向燃的手中散碎枯萎,向燃抬手,那片叶子也与那点尘埃一样,随风飘散。
向燃抬头,看着风将仅有的一丝痕迹带走,良久方才低下头。
“希望奈何桥上,三生石旁,他们可以再会。”
谢昀站在不远处,开口说道。“可惜这并不是话本,没有轮回转世,也没有来世相见。”
向燃轻笑,抬头看着谢昀。“你就当是凡人的浪漫幻想吧。”
风仍从叶片间穿过,叶片的沙沙声和空灵的风铃木笛声,像是灵魂穿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