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明显不是同谢昀说这些的时机,至少在他诘问过谢昀之后,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毕竟就算谢昀并没有表现的很在意,但向燃总觉得心中过意不去。
或许何月玲说得也有道理,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探知谢昀的过去呢?他想要探知谢昀的立场,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是对谢昀过去的好奇,还是对于谢昀本人所产生的,掌控欲?
向燃想不清楚,他烦躁的揉乱了头发,从家中巨变之后,出来这么久,他埋藏在心中的那份仇恨也并没有被冲淡,无论是仇恨,还是其他涌进脑海中的情感,就仿佛从手中落下的种子,在坠入土壤的一刻,便开始生根发芽。
甚至向燃自己也不清楚,那些随手落下的种子,究竟会开出什么样花。从种子开始种下的那一刻起,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 的掌控。
向燃垂下了手,他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吗?向燃不清楚,但何月玲方才所说,也确实让他的心中产生了那么一丝动摇。
关于谢昀所想要掩饰的过去,或许他也应当如何月玲所劝说的那样,不在探知。就算在谢昀的眼中,他也不过和那些在人间相遇的人一样,不过是故事。
向燃咬着牙,这种感觉还真是不痛快。他在后面跟着,想起谢昀那双红瞳当中所流露出的那般冷漠的表情,他很难再集中精神,将那一切置之不理,视若无睹。
现在他闭上眼睛,还能看见那双红瞳当中的冷漠,向燃想着,他大概知道在自己心中种下的种子,究竟又会开出怎样的结果。
“向燃。”
向燃抬头,却见到何月玲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此时在原地站定,等他赶上来。何月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方才说得话有哪里不对,否则向燃为何会是这样失魂落魄的神情。
谢昀站在比何月玲更远的地方,他也停下脚步,斜眸转到向燃的方向。以向燃的资质来说,未免也进步的太快了,从向燃能将他窥视的想法挡在外面之后,谢昀便已经察觉出了有些不对。
是因为那身血脉的缘故,谢昀姑且这么认为,毕竟人类的法术来源于血脉,血脉纯粹,则法术强大。方才从向燃的身上,只是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故友的样子。
这便是人吗?虽然寿如蜉蝣,但是却通过血脉代代传承。
谢昀垂眸,他在人间已经有多少年了,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在长久的岁月当中,除恶祓祟,是他到人间所背负的诅咒和代价。
天道所约束的,只有异类伤人这一条,非人之物间的厮杀,与牲畜间的搏斗并无差别。弱肉强食,互相狩猎。只是如妖这般的异类,与完全没有理性的野兽不同,同类相蚕,灵魂仍会蒙上污秽。
手沾同类的血,背负同类的怨念和诅咒,从来都不是一件 轻松的事。谢昀抬手,手掩着日光,红色的妖力顺着他手掌沁出,如同他手上曾经染着的血。
他的过去,不过是充斥着不堪的杀戮和血腥。千载兴衰,沧海桑田, 都如过眼云烟。人寿数太过短暂,短到仅仅数十载,不出百年也都化为泉下黄土。若失去过于痛苦,那便不如从一开始便未相逢,从无相交。
何月玲 见向燃赶上来,转头看向 谢昀,便看见谢昀举着手站在那里发呆。她看不见谢昀手上缠绕的红色妖力,但谢昀的行为也十分奇怪。
向燃奇怪她能理解,因为向燃本来就不太聪明而且少根筋,谢昀这样何月玲便不太能接受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没脑子也是可以被传染的。
见向燃赶上来,谢昀放下了手。“赶在日落之前,我们能从这山中出去,赶到最近的驿馆。”
看到谢昀恢复正常,何月玲十分高兴。向燃休息了一会儿,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听说到驿馆去,倒是表露出了些疑惑。
“那只妖物的踪迹已经从山中出去了?”
“没有。”谢昀说道。“它应当是沿着一条直线,直接往北昭都城去了。”
“那我们还绕道做什么?直接跟着那只妖物的踪迹,也沿最短路程追上去就行了。”
左右他们也在山中绕了这么长时间,就算再多爬几座山也没什么。向燃自然是想要早点找到妖物踪迹。
“你们待得干粮吃完了,而且在山中走了这么久,也需要修整。”谢昀说道,他的目光落在何月玲和伯兴身上,他倒是对何月玲携带的干粮情况十分清楚。
“你又不用吃东西,而且就算干粮没有了,我也可以烤东西吃啊。何月玲和伯兴要是想吃,我也可以帮他们做出来。”
回想起向燃的手艺,何月玲拉着伯兴坚定的站在了谢昀这一边。“我觉得谢昀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的确应当好好修整一下。”
“我做得东西有那么难吃吗?”向燃表示疑惑,他觉得自己的东西烤的挺好吃的。
若是在烤之前将内脏和鱼鳞皮毛处理干净的话,也不至于那么难吃。何月玲总感觉自己尝试向燃制作的食物都是对自己味蕾和肚子的挑战,她并不想接受这方面的挑战。
原本向燃还想用自己的手艺诱惑餐风饮露的谢昀吃上一点,但尝试过他手艺的何月玲已经露出如此抵触的情绪,向燃觉得自己还是趁早放弃这个想法。
谢昀估算的一点没错,他们赶在日落之前到了驿馆。说是驿馆,其实不过是开在荒僻山村的小屋。说是在驿馆休息,还不如说是借宿比较好。
驿馆的掌柜上了年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但总算是有几张桌子,和破烂的客房。若说起来,这里也不算荒僻,北昭地势平坦,这里离官道也并不远,却荒凉的不像一个镇子。
镇子上也很少有行人往来,但向燃他们这一行人,也的确引人注目。就算谢昀隐了发色和瞳色,但面容依旧出挑,而且他们的衣装打扮一眼便看出不是本地人。
也是,本地人哪里有住驿馆的,老掌柜虽然上了年纪,却并没有老眼昏花,忙吩咐店里的伙计去收拾房间。
驿馆本来应当由朝廷经营,一是为了紧急时候传递情报,二是为了往来商队提供一个安全保证。这里并不像一家驿馆 ,而是一家客栈。
“老伯,您是这儿的掌柜吗?”向燃走上前去,眉眼中透着笑意,将钱袋压在柜台上。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虽然风尘仆仆,但都是上等的料子,老掌柜见多识广,知道他们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小的是,不知这位小公子,是要打听什么事?”
老掌柜的面容慈祥,活得时间长,见得 事也多,什么样的客人,会做什么样的事,问什么样的问题,他心中也靠着经验有所推断。
那个穿着白衣的俊秀公子,目光一直都落在面前的这位小公子身上,那个姑娘还有带着的那个孩子,老掌柜知道自己不能多问,这样的大人物,并不是他一个平民能得罪的,这位小公子问什么,他自然要如实回答,不给自己找多余的麻烦。
“老伯,我们是从南华来的。”向燃倒也并不避讳。“到了北昭之后,这一路上经过的镇子也不少,这镇子离官道不远,为何还如此荒凉。”
老掌柜听到南华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向燃,但他并未对向燃有所排斥。毕竟北昭和南华也已经有很多年不打仗了,在南华与北昭之间往来行走的商队自然也有很多,就是向燃他们这一行人,并不像是商队的样子。
“客人您有所不知,原本我们这镇子也十分繁华,经常有商队从我们这里经过,只是后来徒然发生变故,从这里经过的人也少了许多。行人客商都会绕道而行,就连这驿馆,朝廷都很久没有派人过来了。”
老掌柜说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些余力,便想着将这驿馆经营下去,也算是有个事做。来的人也不多,我店里的伙计就是我儿子。如今世道艰难,也勉强凑合着过下去。”
向燃听闻,神色中也有了几分动容,当然他更感兴趣的是老掌柜所提及的另一件事。
“变故?什么样的变故?”
“许多都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老掌柜说道:“但也有人亲眼看见了,并非是传闻,而是真的。”
“什么真的?”
向燃手臂撑着桌子,他十分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谢昀走过来,手按在向燃的肩膀上,让向燃不要过于激动。
“老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若说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帮您解决。”谢昀说道。
探查凡人的想法并不是一件难事,在他眼中, 凡人所有的想法都如同一本打开的书。他从这位老掌柜的思想当中,读出了一些端倪。融在土地中的梦魇, 具象在人间的思维,不可思议。
一如向燃与何月玲他们两个所做的梦,原本已逝去的人类回忆以梦境的方式重现于这片土地。原本在人生命消散那一刻就应当归散于天地的魂魄,若能以同样的方法保存,那他是不是也能寻回那些原应消散的魂魄与回忆。
就算谢昀表情一直淡漠,但他的激动令他握着向燃肩膀的手都在微微发力。向燃侧眸看着谢昀的脸,却发现谢昀的眼中已经露出红光。
向燃咳了一声,拍了拍谢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他不知道谢昀现在在想什么,但谢昀如此,是不是反应有点过度了。而且直说愿意帮凡人解决问题,也并不像谢昀的性格。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就算公子身份不凡,大概也解决不了这件事。”老掌柜叹了口气,他并未看见谢昀眸中的红光。
察觉谢昀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松下来,他的情绪也有所收敛,向燃才对老掌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伯,您总要说出来,能否帮您解决,我们听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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