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罚的存在，从罪印烙下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开始了。在妖漫长的生命中划上句点，你不知道句点何时会来，也不知道会如何而来。从往日对死亡的平淡，渐渐异化为恐惧。
在这不期的结局到来之前，饱受折磨。为了躲避那个结局的到来，惶惶终日，甚至于污秽中越陷越深。
有的想要躲藏，隐匿踪迹。有的想要寻求庇佑，也有的像朱辰一样，选择了最为直接，也是被污秽影响最深的一条，食人。
只可惜，他们所做一切，不过是在既定命运下的挣扎，天谴依然会 来，无法躲过。
谢昀凌空而立，从他眸中金光流转。他抬手，引下雷霆。
雷光霹雳落在朱辰身上，向燃往后退了一步，仍被那雷霆霹雳掀开，睁不开眼。
等雷光消散，他能睁眼的时候，看见商钦不知何时闯入。他本就受了重伤，此时他抱着朱辰，雷霆落在他背后，在他背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商钦一口血吐出来，那口血落在朱辰身上，却也让朱辰恢复了几分清明。
朱辰被他拥在怀中，伸出的手也在颤抖。她早就在累年的污秽中迷失了本心，她也曾利用商钦，利用商钦为她躲避天罚，也将罪责推到商钦头上。
可商钦却一如既往的帮她，就算知道她吃人，也知道她所铸之错无法弥补，商钦也不愿看她死，就算需要拼尽全力，耗费自己全部妖力和生命，他也想要保护朱辰。
这几百年的寂寞，无法释怀的情感，也终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为什么？”朱辰的手微微颤抖，她并非不能理解情爱，她所善于利用的也是情爱。她知道商钦对她特殊的感情，却不知道商钦为何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商钦嘴角带着血，衣袍上也是浸染的血迹。此时一身狼狈，他已经拼尽了所有，就算生命所剩无几，于他来说，与子同归，也总好过百年顾忌。
他开口，所说的几句话被雷霆炸响的声音所掩盖。谢昀的那杆白幡带着雷霆威光，一起降下。
向燃再次被这耀目的雷光晃了眼，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尘埃弥漫，只有一杆白幡钉穿石板，插在地上。
白幡上还隐隐带着并未消散的雷光，向燃站在原地，看着谢昀从半空中落下。
那杆杵在地上的白幡也随着雷光消散，似乎除了地面上的痕迹，就只有闪烁雷光的尘埃昭示着方才所发生的并非幻象。
这原本是以商钦为依托的术式也开始崩裂，在他们周围的废墟也渐渐风化。谢昀从向燃面前走过，声音平静地仿佛只是闲庭信步。
“走吧。”
向燃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面前飘散的尘埃出神，谢昀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向燃。
“向小公子，妖物已然祓除，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向燃没有理会，他只是想不通，谢昀所言妖类情感淡漠，却又如何愿意为感情而死，甘愿被利用，亦甘愿同死，当真是一句执念所能解释的吗？
或者说，这并非是谢昀能理解的东西。向燃抬头看着谢昀，他知道谢昀绝非普通的妖物，天罚使者，还会封魔师的本领，怎么可能与寻常的妖一样。
他愈发想要求证自己的猜想，也愈发怀疑谢昀的真实身份。谢昀抬眸对上向燃的眼神，那双赤红色的眼瞳中神情淡漠，带着居高临下，藐视众生的淡漠。
谢昀看见向燃眼神中的复杂，下意识的想要读心。可当他用出法术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原来一直都觉得向燃并不怎么聪明，也不算有天赋，比他的祖先差得远。此时却突然发觉，向燃要比他想象中的要进步神速。
甚至谢昀还没有教过向燃怎么屏蔽读心，向燃便已经能靠自己的想法挡下谢昀的读心术。
谢昀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感到欣慰，或许向燃比他的祖先天赋要更高，至少他不用担心向家这一脉封魔师血脉凋零了。
被向燃挡下，谢昀也没有强行读心，冲破屏障会被发现，而谢昀毕竟经历过多少人世沧桑，悲欢离合，向燃想什么他也多少知道。
“这是我的职责。妖物害人，替天道降下天谴。你也须知，不要对妖物有所同情。”
“我并非同情他们。”向燃说道。
谢昀愣了一下，不由得染上了惊异的神色。
向燃继续说道：“若是同情他们，便是对那些死在这座山中的尸骨不公。朱辰罪有应得，而商钦，包庇本就是助纣为孽。我对你的作为并没有任何质疑，由你所杀之妖，并不无辜。”
谢昀看向燃，在他周围的建筑沙化崩落。谢昀行走人间，很少有同行的伙伴，只是看那些人间的离合悲欢，祓除作恶妖孽。他和向家先祖，也不过只是投缘相识。若真从头算起，跟向燃一起，是他第一次与人同行。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他的读心术被向燃拒之门外之后，谢昀用了凡人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方式，直接问。
“我在想，妖当真情感淡漠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别样的执念？”
向燃看着谢昀，他手掌中的伤口已经止住血，血液干涸在他的指节上。他以问题回答了谢昀，只是谢昀并不能给出他一个答案。
“算了，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向燃说道，不知道这术式完全散去究竟会如何，但向燃一点都不想尝试。
谢昀低头，以妖力为刃，划开术式。其实他完全可以对向燃解释，他所见的，不过就是执念而已。
可这个答案真的能让向燃满意吗？向燃这孩子，要比谢昀所预想的聪明的多。除了执念，谢昀也想不出其他的答案，妖和人是不同的，异类并不具有如人一样的感情。只是伪装成感情的执念而已。
喜怒哀乐，这些感情就算如风暴骤烈，也掀不起古井中的波澜。谢昀这样告诉自己，所幸向燃没有纠结于此，没有让谢昀一定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从破碎的术式中走出来，向燃就被伯兴一头撞在怀里。
方才在术式当中，向燃身上本就多遭磨难，现在伯兴这么一头撞上来，腰都快断了。
朱辰已死，何月玲身上的妖毒理应不再起任何作用，可是何月玲身上的妖力并没有恢复回来。
“你还我师父。还我师父。”
伯兴还只是一只小妖，他理解不了太复杂的东西。虽然带着他微薄妖力的拳头伤不到向燃，但锤在向燃腰上还是挺疼的。
向燃按着伯兴的头将他推开，伯兴还想挣扎，只是看到跟在谢昀身后踏出来的谢昀，瘪着嘴大哭出声。
虽然知道伯兴的实际年龄肯定比看上去要大，但是怎么看还都是小孩子，向燃实在没有哄小孩子哭的经验。
而且在伯兴的视角来看，他们还当真是恶人。
“包庇亦是重罪，况且我本没打算非要杀了商钦，他执意送死，我也没必要拦着。”
还没等向燃说话，谢昀便说道。
他这话一出口，伯兴哭的更厉害了。
何月玲白了向燃一眼，给了谢昀一个同样的眼神。意思是你们两个不会说话就别说。谢昀不觉得有什么，他的目光落在何月玲身上，眯起眼睛。
“朱辰已死，为何你的妖力还没有恢复？”
经谢昀这么一说，向燃也反应过来，何月玲身上并无妖力，她因妖毒丧失妖力，现在应当都回来了才对，可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何月玲也想问一问，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曾经她对自己是半妖这件事十分排斥，可是现在，若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话，她也没有办法帮向燃追查真凶。
她希望帮向燃一点忙，她也希望能够为向家伯父伯母，还有小晚雪恨，因此她需要这一身妖力。
朱辰死了，但何月玲身上还是没有妖力，向燃想起来伯兴给何月玲吃的东西，莫不是那东西有问题。
向燃脸色阴沉下来，他靠近伯兴，弯下腰。伯兴抬手想要打向燃，但看到向燃的眼神时，手僵在空中。
此前在他眼里，向燃不过是半吊子封魔师，而且一直都是好欺负的样子。可是现在见到向燃这种眼神，恐惧从伯兴的脊背爬上来。
他害怕眼前的向燃，从向燃的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给她吃得是什么？”
向燃指着何月玲，质问伯兴。
在他的质问下，伯兴终于又一扁嘴，大哭出声。
何月玲见状，将伯兴抱在怀里。
“向燃你怎么回事，他不过是一个孩子。而且他给我吃的东西，我不是也醒了。”
向燃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依然严肃。“但你身上的妖力并未恢复，他曾经也与吃人妖物为伍，他是妖，若非是他所害，为何你现在还没有恢复。”
“向燃，我是半妖，你身后的那位也是妖。而且我身上的妖力本就比其他的半妖深厚，或许是有什么 其他的原因也说不定，你反应有点过激了吧。”
“可是……”
向燃还想说什么，谢昀的手已经搭在向燃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话。
“向小公子，何姑娘身上的确没有妖毒的痕迹，你反应确实有点太大了。”
大吗？向燃觉得看过那样的惨景之后，会怀疑妖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更何况是与吃人妖物为伍的小妖，很难说伯兴并不知道一切。
伯兴被谢昀和向燃轮番一吓，此时已经扎在了何月玲怀里。他不过是孩童，实际年龄也并没有多大，刚没了最亲的人，现在又被一吓，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何月玲对小孩子本就心软，白了向燃一眼，低声安慰伯兴。
向燃看着何月玲他们，这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那你的妖力为什么还没有恢复？”
除了这个，向燃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他也只能看向谢昀。
谢昀摇了摇头。
“我虽然也见过半妖，但对半妖了解不多。只知道半妖会如人一般生老病死，只不过有妖力存在，这个过程要慢上许多。至于妖力会不会消失，我并不清楚。”
“现在我也没什么状况，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说不定明天妖力就咻的一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