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在此地驻足,于群山之中降下。在覆雪的群山之中,星光坠地。
起先他如同孩童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觉得新奇。他也看见了那些闪耀光芒的魂灵,他看见了他们的虔诚,喜怒哀乐,离合悲欢。每种情感都是如此新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新颖。
他坐在石块堆叠的石塔之上,听着在自己面前的魂灵,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有人想要强劲的猎弓,可以一箭射穿天上翱翔的雄鹰。有人想要壮硕的体魄,可以在草原上驯服驰骋的烈马。有人祈求金银珠玉,有人祈求美味奇珍。
听着那些愿望,他也从来都不吝啬自己的神力,他实现这些人的愿望。
渐渐的,来祈求的人越来越多,在他的周围建起宏伟的宫殿,有能工巧匠为他雕像。他们精巧的在雕像上贴上金箔,挂上珠玉,用一些凡俗之物装点着他们心中的神像。
他也就坐在祭坛上看着,在宫殿修建完成之后,来祈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愿望也千篇一律。他们的眼中不再有虔诚,而是亮起贪婪的光。
这样千篇一律的愿望,他有些厌倦了,他不再为那些贪婪的人实现愿望。
随着他不再为祈祷的人实现愿望,来神殿祈祷的人也就越来越少,那些珠玉翠华被人取走,宏伟的宫殿也渐渐荒无人烟。
他仍坐在祭坛之上,没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也不用再去倾听那些嘈杂的愿望。
直到有一天,一个声音惊醒了他。那更像是幼崽,他的目光仍然虔诚,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却又真诚祈祷。
那是一个不一样的愿望,他眼中并没有贪婪,从他干裂的嘴唇和瘦弱的身子里,仍能看见闪光的魂灵,不见一丝污浊。
“神啊,请求你,给我一点粮食,来救我的母亲吧。”
那孩子目光虔诚,而他,也实现了那孩子的愿望。
一小袋青稞,足够让饥饿的人饱腹,也足够拯救那孩子受饥荒折磨的母亲。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神眀又实现了愿望,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
曾经少人修缮的神殿重新被供奉,曾经一哄而散的信徒重新聚拢。
他们的眼中,与从前一样,仍然带着贪婪的光。
神明并不会为他们实现愿望,他们想了任何办法。人们为他带来鲜活的祭品,猪羊,谷物。他厌倦了,他看见打扫神殿的人收下金银宝石,他也看见神殿外的暴行与欺压。
那些灵魂的光芒,不如他之前所见那样明亮。
一只金玉装饰的杯子,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就看着神殿中的人,将猩红的液体倒入杯中。用屠宰同类的方式,证明自己的虔诚。甚至他们的心里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愿望能否实现,此时眼中都带着嗜血贪婪的光。
曾经他看见过的那些魂灵璀璨的光芒,彻底黯淡了。
他没有必要在留在这里,看这些荒唐的把戏了。
在他路过荒野的时候,他看见那些钉在高耸木架上的干瘪尸骸,鸦鹫啄食着尸骨上的皮肉。
最新鲜的那具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他还没有死,但鸦鹫已经开始撕扯他的皮肉,他似乎已经麻木的,感受不到疼痛。
一阵风将盘旋此地的鸦鹫驱散,白发金瞳的少年落在他的面前。少年睁开眼睛,璀璨耀目的金瞳似乎将他身上的伤痛驱散,也让他忘记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是神明吗?”
“许个愿吧,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神明大人,我只有一个愿望,请您好好看看这人间。请您能,纠正人间的错误。”那人说道,这些话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最后几个音节。“谢谢您,神明大人……”
他垂下头,闪光的魂灵也随之消散。
在他头顶盘旋的鸦鹫落下,用尖利的喙啄出尸体还新鲜的眼球,带着那颗眼球,扑棱着翅膀从少年头顶飞过。
少年垂眸,让一个犯错之人,来纠正人间的错误。若非是他,又怎会出现如此暴行。或许警告才是对的,他不应当踏足人间,也不应当介入太深。这是他的错误,又应当如何弥补。
在他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他知道这一点。可他不知为什么,抬头看着鸦鹫从头顶掠过,看见面前的尸骸。
若他一直停留在原地,不再介入,是否那些魂灵会一直闪光?
他不是什么神明,也没有多么伟大的神通。他只是破坏了秩序的一部分,从那缺失的一部分秩序,诞生出了邪祟。
在群山之中,他将自己困在茧中,他不想再看这些了。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有人将他吵醒。
睁眼的时候,便看见了一个人,约莫二十左右的青年,穿着十分奇怪,身上挂着一堆意味不明的饰品,背上还背着一杆幡,此时正端详着他。
青年见他睁开眼睛,十分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终于醒了啊?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虽然你不是人,但我觉得,在这深山老林里面,能撞上一个人形生物就不错了,你说是吧,好兄弟。”
“……”
这人谁啊。
聒噪的青年仍然不愿放过,而是围着他转了几圈。“看你身上的衣裳,好像还挺古老的,嗯,差不多是我爷爷的爷爷穿得那种衣服,我说妖物,你在这里睡多久了?”
青年侧头,他的眼眸中神情骤然凌厉,似乎是要将面前的少年看穿一样。从他身上的气度可以感觉出他身上的灵气流动,面前的人,是有法术的。
少年皱眉,他一双眼睛映着青年的影子,这聒噪的人类打扰了他的沉眠,他应当将这人类驱逐出去。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会说话吗?看你的样子,也并不像是那些灵智未开的蠢物,拜托你说句话吧。”
“聒噪。”他说道。“你是谁,又是为何来此。”
青年十分大方的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仿佛方才那凌厉的眼神只是错觉。
“我叫向一,是一个封魔师,专门斩除妖祟的术士。”
提起降妖,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少年并没有将他这样的表情当一回事。
“没听说过。”
“哎?你是妖物,居然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封魔师吗?”向一脸上带着惊讶。“怎么说也是你的天敌,你尊重一点好不好。”
他身上虽然有灵力流动,但还没有到可以越过自己的程度,不知他从哪里来得自信。
少年坐在石台上,目光落在向一身上,这个自称为封魔师的人类,身上的确还有几分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他知道人间有异类存在,只是没想到在人类当中也会出现这种拥有术法的人,让他也有些惊讶。
“你从哪里来的。”
向一看着面前的少年,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可并不像是妖物,但他又的确是妖物没错,在他成为术士的这么些年来,从来都没见过像这少年一样的妖物。
“我是从山外来的。”向一回答道,他在地上坐下,抬头看着坐在石台上的少年。“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年垂眸,向一很容易的便理解了。
“你不愿意告诉我妖名也没关系,只要告诉我在世间的化名,这具化形的名字就好了。”
“……”
妖名啊,他不能说。至于化名,那些祭祀神殿的人倒是给他起了一个名字,不过那名字很长又很夸张,他并是想认。
见他沉默,向一善解人意的明白过来。
“你没有名字啊,不如我送你一个名字如何?光曜九州,泽被万物,不如就叫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