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禾曾经听过无数荒谬的言论，却没有那一句比今天向燃所说更为荒谬可笑，他几乎都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不免大笑出声。
“当真是可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谢听禾说道，他的言语当中，分明是对向燃所说言论的鄙夷。
“所谓爱，不过是人欺骗自己的话罢了，如此愚不可及，你难道以为我会相信？”
谢听禾质问道，她已经确定，向燃不会说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或许问向燃，也是她错误的判断罢了，这样的话，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他们的谈话了。
可向燃并不在乎，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你错了，人之间的感情，唯有爱恨最会炽烈，而恨，也源于爱。我深爱我的家人，何月玲深爱她的姐姐。而谢昀，他之所以会背上那样的诅咒，是因为他爱着人间。”
向燃说，他垂眸，看着面前的篝火，他不知是在和谢听禾说，还是再同自己说。“谢昀是因为爱着人间众生，所以他才会来到这人间。”
“无妄之言。”谢听禾说，可他也只是嘴上这样说罢了，向燃的话已经足可说服他。
这人间，他从来都没有想着来过，自然也更谈不上爱。他会来到这人间，本就是因为谢昀的缘故，因为谢昀，所以他才必须要在这里跟这个封魔师谈论这样的话题。
其实他自己更清楚，自己到底与谢昀哪里不一样。所谓爱，不过是沉重的枷锁与诅咒罢了。
“封魔师，这世间又有何值得我爱？让我要给自己套上枷锁，寻求诅咒。”谢听禾有些不屑，她用姣好的面容说出这些冷漠无情的话来，向燃倒已经习惯了。
“或许你并不觉得这世间美好，可对谢昀来说，这世间的确还有很多值得他所爱之物。”
“很遗憾，我只看到了世间之恶，这样满是恶意的人间，并不值得我所爱。”
向燃轻叹了一口气。
“在这世间，恶与善是相对的。你所见之恶是人间的一部分，而谢昀所见之善，亦在人间。”
谢听禾沉默，她似乎是在仔细思量向燃所说的话，善与恶，为镜中正反两面，相悖却又同为一体。
原本善恶也并非黑白分明，也并无人可做那裁定善恶的尺度。就算谢听禾不想承认，向燃所说的也不错。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谢听禾抬头，看着天空浩瀚星辰，在那片星辰之下，俯视他们剩下的那部分秩序，当真令人厌恶。
在谢昀决定去往人间之时，谢听禾也曾在剩余的那半部分发问，所以他也自然记得，谢昀当时所说出的答案。
谢昀说，他想要去人间看看，在那时，他也有了跟谢昀一样，想要脱离，去人世看看的想法。
所以谢昀才是他的兄长，他离开也要比谢昀容易的多，可他到人间所见，远不如谢昀所见那样繁华，他所见的，不过是一个个不可度化，宛若地狱的恶念。
在那样无数恶念的滋养之下，他甚至无从寻觅谢昀的踪迹。
如果这便是谢昀所要的世间的话，那他大可以让这世间变得更有趣一点。既然人间不知和为善，那他便做教导世人的神明。
而让谢听禾苦恼困扰的是，他的教导虽是良知，可好像并不为人所接受，而他又为了躲避诅咒，将自己藏身于封印和意识之中。
现在向燃告诉他，他一直所躲避的诅咒，竟然会是在这人间最为需要的所谓爱，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不仅过分，而且愚蠢。
谢听禾在心中已经下了定论，他没有必要再和向燃说下去了。
“封魔师，你口中的爱，看似冠冕堂皇，毫无私欲。可我在封印之中看到的，你藏于心底的欲念，和你的秘密一样肮脏。”
谢听禾毫不客气地说，她的目光锐利，像是能将向燃撕开，露出他的原本面目一样。
“封魔师，你心中渴求的爱，可并不是出于善念，也并不像你所述，那般无私。你那因私欲而扭曲的爱意，说是真正的诅咒也不为过。”
听她充满鄙夷与挑衅的说法，向燃只是淡然一笑。
他睁开眼睛，眸中映动光辉。
“我不否认，但那的确也是爱不错。”
谢听禾重新站起身来，她俯视着坐在篝火旁的向燃，眸中满是鄙夷。
“当真是叫人恶心。”
向燃轻笑。“你并没有资格说我，如果要说的话，你所做之事，还要比我恶心成百上千倍。”
“呵，兄长跟你说的？”
“不算是。”向燃说道，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谢昀的记忆当中，有很多他不愿意让我看见的东西，但关于你的部分，他倒是藏的不多，所以对你，我也并非一无所知。”
看着向燃这幅模样，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谢听禾有些怀疑谢昀是否会让向燃这样一个人入侵自己的思维。可看谢昀身上七七八八的诅咒，向燃可以入侵谢昀的思维这件事就变得很合理。
而且在他短暂控制向燃的时候，也曾看见过埋藏在向燃内心深处的想法，这样看来，便会觉得，向燃的行为不仅完全合理，和他也是半斤八两。
“算了，我并不会揭穿你的秘密，但你也别得意太早。至少在我的眼中，兄长可没有你所想的那样。”
“我是怎么想的你暂且不用管，那也是在我找到叶旻复仇之后的事情。”向燃说，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转变之快，连谢听禾都有几分惊讶。而向燃抬头的时候，他的脸映着火光，露出笑容来。
“在这一路上，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这是在威胁她吗？谢听禾原本应当觉得可笑才是，可她一时之间，竟被向燃这样的神情所震慑。
跟谢听禾说话当真是累，向燃看着跳动的篝火，他刚才跟谢听禾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谢昀有没有听见。
如果谢听禾没说的话，那谢昀应当是没有听见吧。
向燃把弄着从罗盘当中取出的磁石，他现在并没有睡意。与其说没有睡意，还不如说他忧心更为合适。
他跟谢听禾说得简单，可要真的找到叶旻，谈何容易。
将磁石举起来，似还能见漫天辰星。在磁石之上的光亮，也正如辰星般。向燃看着那块磁石，却看见除了那块原有的指向正北的光亮之外，还有另一颗闪烁的星辰。
向燃翻身坐起来，他确认并非是自己眼花，而是他真的看见了另一颗星辰。
他所想的，应该只有叶旻才对，怎么可能还会出现新的方向。向燃下意识地想要去问谢昀，但回头的时候，才想起来，谢昀不在。
谢昀只是说去看看周围的情况，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向燃觉得奇怪，可谢昀又不会出什么事，他也不用担心谢昀。而他又不能去问谢听禾，何月玲已经睡下了，向燃并不打算叫醒何月玲。
看磁石上的光芒闪烁，可知距离并不远，如果这样的话，那向燃一个人去查探也不是不行。
向燃起身，谢听禾看见了他的动作，但她什么都没问，也就只是转过头去，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在荒郊野外，四周夜色浓重，偶尔能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两声嚎叫。这样的嚎叫声让向燃想起白日所见豺狗般的怪物。
拿出磁石来，向燃看见原本多出来的星点已经消失不见了，似乎方才向燃所见是他的错觉。
本来向燃打算就这么回去，可在他转身的时候，一盏孤灯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这样的荒原之中，居然可以看见光源，无论怎么想，都不太寻常。
那盏孤灯，像是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吸引人前去的诱饵，也让向燃忍不住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等向燃靠近，他便看清了那盏孤灯的来源，那是一处不小的宅院，宅院大门算不上破败，却也并非新建，上面的朱漆也有些陈旧了。
在大门上的门把手长上了青绿色的铜锈，门前点着一盏孤灯，在灯火之下，落下一片暖光。
向燃抬头看着那盏灯，从灯笼上垂下写着小字的丝绦，向燃靠近去看，那字迹陈旧，并非是向燃认识的文字，看两字或三字的间隔，上面写得应当是人的名字。
比这更诡异的情况向燃也都看见过，他走近朱门，伸手推门。
门并没有锁，向燃一推便推开了，他看见院子里也点着灯火，在这样困苦的地方还是灯火通明，可见宅院的主人颇有钱财。
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宅院的主人是非人之物，这样解释，反而更为合理一些。
向燃踏入院中之时，在他背后的大门轰然关上，向燃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门。果然这件屋宅的主人是非人之物。他见过的妖物也已经够多了，并不差这么一个。
而且他手上还有那把刀傍身，因此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往前走去。
这宅院跟叶旻用法术所造的宅院比起来，反而更有人间的烟火气，更像是有人生活的地方。
“向燃。”
向燃听见了谷梁仪的声音，也是，谢昀又不再这里，谷梁仪终于可以放心说话了。
“怎么了？”向燃问道。
谷梁仪沉默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小心点，这宅院不寻常，我无法探知，这里更像是某只妖物的结界。”
想也知道，方才向燃便觉得奇怪，现在听谷梁仪这么一说，他反倒松了一口气。知道一些情况，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你能感觉到妖物的法术修为吗？”向燃问道。
谷梁仪摇了摇头，“我在结界之中并没有办法探知。”
向燃低头思忖，接着笑了一声，“那去看看就知道了，既然罗盘方向指向这里，那一定有什么需要我探查的东西。”
谷梁仪没有再多话，向燃抬头，看着面前的屋舍。
如果是按照凡俗人家的布局，那前面的屋舍，便应当是主人家迎客的地方。那只妖物若无敌意，大概向燃就能见到他吧。
这一路上向燃也已经见过不少妖物，这样如同做客一般到妖物的家中，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