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仪并不会给向燃任何回应,他此前已经冒险提醒过向燃一次了,他也不会再冒一次险。向燃握着刀,他愈发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复杂,似乎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考量。
向燃宁愿自己还在南华,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原本就也应当如此,他原本就应该在那个夜晚死去。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向燃就有些震惊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反应有些过激,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谢听禾看着向燃脸上神色的变化,半眯起的眼睛。
谢听禾知道向燃所隐藏的秘密,所以她更能理解为什么向燃会有这种反应。对向燃来说,他内心的想法是矛盾的,这样矛盾的想法会伴随着痛苦和迷茫。在这样想法的影响之下,向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也只是想要默默看着向燃在这份痛苦当中挣扎,对她来说,也是难得的 趣味。倒不是因为谢听禾有多恨向燃,实际上她对向燃并无恨意,她也只是喜欢如此罢了。
一人在意识空间待得久了,就总想找些有意思的东西。而向燃就很有意思,当然,那个半妖也很有意思。谢听禾打了个哈欠,靠在何月玲身上。
“小月玲,我累了,不如我们休息一下。”她说话间,挑眉看向燃,“而且看封魔师的样子,他应当也很累。”
向燃看见她的眼神的时候,心里一惊,握刀的手也紧张起来,谢听禾知道他的秘密,只不过谢听禾并不打算将这个秘密告诉谢昀。
可当向燃与谢听禾对视的时候,那种仿佛浑身上下都被看透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对谢听禾也并没有半分好感。
谢昀并没有注意向燃的小动作,他的目光只落在谢听禾身上,锐利的目光从谢听禾身上上下扫过,他也并未多说。
在荒原上找到一块休息的地方并不容易,加上这里着实不太平,肉眼可见将死未死的躯壳,那仿佛饿狼一样冒着凶光的眼神。就算向燃转过身去,那样的目光依然锁在他们的身上。
谢昀可以一眼洞穿那些流民心中藏的歹意,谢听禾也是一样,但谢听禾脸上还带着笑,站在一旁看着向燃在荒原上升起篝火。
方才向燃身上的干粮已经送的差不多,原本能吃的东西就没剩多少,升起火来也只是为了烧点热水喝,也能能暖暖身子。他现在并没有到那种不避寒暑的境界,虽说用法术足够维持体温,但为了应付可能是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就不必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法术了。
他们在这里避开了那些流民,方才的景象,那一双双瘦削干枯的手,衣衫褴褛,身量瘦削。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愿意流离失所。所以向燃并不怪罪那些人心怀的歹意。
叹了口气,掏出罗盘剩下的部分来,星辰依然在北方闪烁微光,他要找的人,便在正北方向。
不知叶旻是否也经过这里,看到这里是如此这般惨景,他又是作何感想。
向燃收起罗盘,他也觉得自己的感叹似乎是太多了,不知为何,他竟然是如此多愁善感。如果不是家中突遭变故,那他应当仍在学道,将来谋求一官半职,娶妻生子,如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
那样的生活,好似已经是他这辈子不可触及的一场幻梦。妖物,邪祟,鬼怪,这些本不应该在他生命当中出现的传说之物,已经将他的生活完全搅乱。
向燃看着跳动的篝火,伸出手,他也分不清到底那边才是大梦一场,在向燃将要触及灼热的火焰之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向燃抬头,便看见谢昀皱着眉,他的手握着向燃的手腕,将他的手从火焰之上拉开。
“你到底在想什么?”谢昀问道,火焰跳动,照在他的瞳中。
向燃猛然间清醒过来,他讪笑,将手放下。
“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再做梦。”
谢昀脸上的神情严肃,倒是谢听禾听完向燃说得话,大笑出声。她大力地拍着何月玲的背,连头上的钗鬟都散乱了。
“你居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哈哈哈,你还能再有意思一点吗?”谢听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在其他人的目光之下,好半天她才止住笑。
“好了,我笑够了,你们继续。”
何月玲有些厌烦地将谢听禾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拍下去,谢听禾跟他们一起,完全就是把他们当成活的乐子看,而她也几乎没有和别人共情的意识和态度。
“刚才我不过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过去的回忆对我来说,恍如隔世般。”
向燃说道,他的心神已经安定喜爱来,所以并不在乎诉说自己方才的所感。
任凭是谁,经历这样大的巨变,现在与之前都是两般人生。
他转头看向谢昀,看见谢昀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接受向燃的这个解释。
向燃不知他又在想什么,但向燃也不能阅读谢昀已然封闭的想法,所以也只能沉默。
“我知道。”何月玲接话说道:“我也总会觉得,现在的我是否是在梦中。我们失去的东西多了,便会想着,如果这是在梦中,醒来之后,我们所爱的人,还会在身边。”
她说完,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眼眸亮若辰星。
这次谢听禾并没有笑,她坐在离何月玲不足一尺的地方,眸光将何月玲笼在其中。
世间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妖物也永远无法共情人的情感。他可以理解,但无法共情。
在这一点,她跟谢昀是一样的,当她目光落在谢昀身上的时候,她看见谢昀眼眸之中,居然也有类似的感情痕迹。
谢听禾一下站起身来。
这怎么可能,谢昀怎么可能会有如人一样的感情。此前他说谢昀越来越像人,不过是嘲讽的说法,他真的没想过,谢昀竟然会如此。
在谢昀抬头看着他的时候,谢听禾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大了。他呵呵一笑,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谢听禾说道。
“明明你跟我是一样的。”谢听禾小声说道,“你现在做出这种表情,似乎真的有所触动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谢昀说,他抬眸,眸中的神色锐利。
谢听禾笑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对了,我身上没有你这样多的诅咒。”
谢昀并不想理他,凭谢听禾这样单薄的共情能力,她也不会懂,谢昀也懒得跟他说。
“我去周围看看。”谢昀说道,起身消失在向燃眼前。
“他就这么走了?”谢听禾问道,“他到底也没告诉我,我和他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小月玲。”
何月玲也没有理他,自己起身,自顾自到一旁休息。
“?”谢听禾歪着头,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何月玲也会转身走开,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向燃身上。
向燃只是拾起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谢昀与你,除了都是妖之外,没有一点相同。”
谢听禾眯起眼睛,从她金色的眼瞳之中,露出冷厉的神采来。
“封魔师,我比你还要清楚你你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你和你那把刀,呵,我也并不在乎。”
向燃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眸之中没有多余的神情,没有谢昀在旁边,他便要更冷静一些。平静的神色映动着火光,也因着谢听禾的那张脸。
“这就是你和谢昀最大的不同。”向燃说:“谢昀虽然神色冷漠,但他的内心深处的感情要比你丰富许多。”
“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像谢昀那样对蝼蚁有怜悯之情?哈,别开玩笑了。”谢听禾脸上带着怒火。
“你看,你也知道,为什么你和他不一样。而且那也并非怜悯,谢听禾,我问你一句,你现在做出这样愤怒的神色,是因为你内心愤怒吗?”
向燃问道,他看着谢听禾脸上的神色逐渐冷漠下去。
“明明只是朝生暮死的蝼蚁,倒摆出一副教训人的面容来。就算有谢昀盯着,我想要弄死你也是轻而易举。”谢听禾说话的时候,露出口中的獠牙。
而向燃也没有害怕,“生命的意义,原本就不在于寿数长短。人也从来都不会因为生命的长度而去放弃追寻活着的意义。反而是妖,因为有接近无限的时间,所以才更无法把握自己的情感。”
“无稽之谈。”谢听禾说道,她金瞳之中神色淡漠。“我曾经用数百年的世间冥想,曾经见过沧海化为桑田,也见过人世百代兴衰更迭。你一个不过才活不到二十年的小鬼,居然敢开口教我生命的意义,你又懂什么。”
“或许我的确是什么都不懂,但我想要跟你讲述的,是我内心深处的感悟。你感到困惑,而恰好我也有一个答案,至于这个答案你是否愿意听,是否接受,由你自己决定。”
谢听禾愕然,他也并没有再反对,而是坐下,等着向燃告诉他答案。
向燃只是浅淡一笑。“你说得不错,你与谢昀最大的不同,便是谢昀身上所背负的诅咒。”
“呵,我就知道,别开玩笑了,那样的诅咒,我可不需要。”
“如果你当真不需要,也不会问我。你看见谢昀流露出那样的感情,你也想要拥有。”
向燃说,谢听禾不知他是否能看透自己的心绪,可不论如何,面前的向燃都只是一个人类而已,他无需慌乱。
“就算你说得是对的,我也不可能主动去寻求诅咒。”谢听禾说,她几乎开始怀疑起眼前这个封魔师的用意。
向燃也并无任何其他的用意,他只是回答谢听禾的问你。“不论你信还是不信,在谢昀身上的,并不是诅咒。”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如果说是诅咒的话,在人世之间,每一个人都背负着同样的诅咒。这个诅咒的咒名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