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只有当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时候，才会对这样惨烈的景象有所感触。至少当向燃看见这一切的时候，才能深刻地体会到，谢昀过去所描述的，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象。
何月玲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色，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半是不忍观。对谢听禾来说，到也没有什么。
他和谢昀对这些的感触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谢昀可以切身体会并悲悯于人们的经历，而谢听禾，不过是看个乐子而已。
“这里到底还是北昭疆内，北昭的君王难道就一点都不管自己的黎民生计吗？”向燃问道，实际上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要质问的是谁。
“只求自己长生，昏聩不堪的国君，所治下疆土还能好到哪里去。”谢听禾脸上带着笑，仿佛所谓苍生苦难，与她不过是另一场玩笑似的大戏。
谢听禾不在乎苍生苦难，她跟谢昀不同，原本就不是因为人才来到世间的。
向燃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谢听禾的话，谢听禾说得也是，北昭国君也根本不在乎北昭百姓的生死，国主昏聩，百姓无所庇佑，才造成如今这般惨景。
这并非妖邪作祟，而是人祸。是他们，无能为力的人祸。
向燃垂眸，他有些理解谢昀的感受了。这样的场景，谢昀见过的，比向燃所能想到的还要更多。
仅仅是看这样的场景，便会心生怜悯，他又是如何一次次地看过人世更迭。向燃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是现在当他看谢昀的时候，他看见谢昀低头，他的眼神只是带着悲悯。
“走吧。”谢昀说道，他从废墟与灾民之间穿过。
“谢昀……”向燃还打算说什么，可谢听禾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燃有些错愕，他就看见谢听禾脸上带着笑，他对着向燃摇了摇头。
“封魔师，你管不了。”谢听禾用口型说道。
向燃怔然，便看见谢听禾已经跟上了谢昀的步伐，他仿佛根本看不见那些人一样。他远比谢昀更加无情，他所感受的，不过是一桩荒唐的乐事。
大概谢听禾是缺乏与人共情的能力，向燃回想起谢听禾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谢听禾与谢昀，谁更像善，谁更像恶。此时也并非向燃去想这些的时候，何月玲的脚步停在他身边。
“向燃，他们说得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何月玲说道，她眸中的伤怀与向燃也并没有差多少。
“可是。”
向燃看着身边人形同枯槁，可他伸出手，又如何能搀扶起来这世间疾苦。这世间的灾难，并未有一日停息，只是并未落在向燃头上，所以才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十分遥远。
可现在真的看见这样的景象之时，向燃不知道自己应当怀有怎样的心情，他并没有办法像谢昀那样，跳脱世间，以完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
向燃也不知道应当用何种心情，去面对自己所见。而向燃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悲剧。在这样的世道之下，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向燃垂眸，他不免叹了一口气，正是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才会感觉如此无力。
导致这样惨景的并非妖邪，而是人祸。这无可避免。而他们能对付的从来都是妖鬼之流，绝非人所造成的灾祸。
即使是向燃想要帮忙，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帮一个人，两个人，可他又如何去帮成千上百流离失所的灾民。
向燃能做的，也就只有解下身上还剩下的一些干粮。
即使他将自己所有的干粮都给了那些灾民，可他这点干粮，哪里能喂饱如此多饥肠辘辘的灾民。
还是在谢昀的帮助之下，向燃才从那群饥民之中脱身。
在向燃回头的时候，他看见那些饥民眼中，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在他们的眼中，闪烁着锐利贪婪的光。
那光如同向燃所见的郊狼一样，就算向燃回过头去，也能感觉到那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他步履沉重，跟在谢昀的身后，谢听禾还不忘冷嘲热讽一句。
“我都已经警告过你了，封魔师，不要多管闲事。”谢听禾有些好笑的说道，“这原本就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向燃还因刚才那样浑浑噩噩，他并未从刚才那场骚乱之中回过神来。何月玲有些心疼地看着向燃，她很清楚向燃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向燃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去救更多的人。
可救一人易，救千人难，明明向燃应该懂得的道理，何月玲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现在是更接近人，还是更接近妖。在这一路上，她的心境，却越发往谢昀靠拢。
这样的转变不能说坏，也绝对称不上好。
对向燃的行为，谢昀什么都没有 说，那些聚拢在向燃身边的灾民也称不上是什么棘手的问题，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的歹人也是，着实不算是问题。
如今这里的情况如此惨烈，保不齐便会出现更多已死之物，那些东西才是更为棘手并且必须处理的问题。
有更多尸体和死亡滋养，那些违背法则，秩序之外的怪物也就会愈发强大，现在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些豺狗，它们会随着死亡的气息生长，直到生长成为羽翼遮蔽日月的巨大怪物。
到那时候，就连谢昀都没有办法轻易将其根除。
如若谢昀当年便将獬豸祓除，现在是否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谢昀不得而知。就算会有不同的结果，世间也没有能让此世时间倒流的法术，现在的结果已成定局。现在可以改变的，只有未来。
谢昀会维护秩序法则，直到一切重归原有的秩序为止。
向燃不知道谢昀的想法，可当他看到谢昀神色，多少也明白了谢昀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他和谢昀注定要背道而驰，他想要为了谢昀而斩断束缚他的诅咒枷锁，打碎禁锢他的秩序，可在那之前，他要面对的是维护秩序与法则的谢昀。
向燃握着刀，他希望在刀鞘当中栖身的谷梁仪能够给他一点回应，但他的那把刀，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