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门派经此大劫,直到最后的刹那,那些外来的仙者也没有出手相助。
待到魔教众人离去之后,那批被万古门好生招待,拼死相互的修仙者们,你挨着我,我贴着你,在幸存的万古门弟子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的离开了。
热闹非凡的万古门,瞬间安静下来。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蔓延着一股绝望且浓烈的悲伤。
不知是谁,开始小声的啜泣。
是个女子的抽泣声,紧接着,这细小而微弱的哭声被那悲痛所淹没。
有人大声哭喊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一具遍布伤痕的尸首旁:“师兄!!!”
这痛彻心扉的一声呼喊,就像是丢入火苗中的一颗火石,在一瞬间,砰的一声引爆了。
仇恨,悲痛,难过,不舍的情绪将所有无法接受现实的人给炸醒。
他们那些同吃同喝同进出的师兄妹们,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哭声渐渐在四面八方响起,声声痛彻心扉,响彻天际。
大殿内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的柳耀宗,也攥紧了拳头,双目通红。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石飞的尸首。
石飞为救守门的蓝衣弟子,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魔教的双刃扎过他的心脏,将他钉在那大殿的纸窗上,鲜血凝固,染出他的轮廓,仅仅一个背影,柳耀宗就能认出他来。
林春临夏围在柳耀宗身旁,早已泪流满面。
董宽和董宽对视一眼,沉默的站起身来,去到殿外,与宋净行他们一起收敛着万古门弟子的尸首。
那一刻,没有什么三大峰的斗争,他们同为万古门的弟子,这些都是他们的师兄妹们。
仇恨的种子,在每个活着的弟子心中扎根,生长,发芽。
柳白玉将龚玉抱进了大殿的偏厅。
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能为龚玉施法疗伤的人。
柳白玉也没有多想,运转身上灵力施展治疗术,龚玉身上的伤口也在逐渐合拢。
太阳渐渐落山,夕阳染红了整片天际,映在那万古门的琉璃瓦上,映在那些弟子的尸首上,显得是那般触目惊心。
这一仗,他们败了,败得彻底。
万古门三位仙尊,一位重伤昏迷,一位叛变师门,如今只有一位灵力耗尽的仙尊还在死守。
万古门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无人可知。
每个人都在担忧着,迷茫着,可他们的心里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一定要向魔教复仇。
无论代价如何。
夕阳渐渐沉落,站在殿外的每个人脸上,都被黑夜笼罩,他们的变得阴沉,唯有那双眼眸,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发出狼性的光芒。
他们是正派不假,可若是连自己最为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持剑自立为正?
正道,也需要力量,而不是一味的软弱忍让!
距离魔教围攻万古门那日,已过半个月。
这半个月期间,柳白玉每天都守在龚玉身边,等着他醒来。
可无论柳白玉如何给龚玉输送灵力,龚玉的脸色依旧煞白,他的那双眼依旧未能睁开过。
龚玉昏睡多久,柳白玉就守了多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乎每个人都以为龚玉醒不过来了。
莫如这日照常打扫着龚玉的房间,忽然有人在外喊他。
“莫如师兄!”
莫如拿着扫帚跑向外面了:“怎么了?”
那名蓝衣弟子的脸庞有些陌生,莫如一下没认出来。
蓝衣弟子知道他没想起自己,笑着解释道:“是我啊师兄,之前我开了个赌局,你在我这儿压了银子你可忘了?”
经他一提,莫如一下想起来了:“啊,是有这么回事,那次赌约是我赢了对吧?”
蓝衣弟子笑:“可不是,诺,我今日不就是来给你送银子了。”
莫如一听有钱拿,高兴得搓着手:“我都当你忘了来着,给我吧!”
蓝衣弟子身子往旁让了让,露出他身后的一个大箱子,他把箱子往莫如跟前拖了拖,那箱子看着就挺沉。
莫如愣了一下,蓝衣弟子将箱子打开,莫如一看里头银子的数目,心都开始抖了起来。
“都是我的?”
蓝衣弟子点头:“没错,就师兄你一个人押柳白玉的金额最多,所以这些银子都归你了。”
莫如忽然想到,自己其实也没压多少,真正押注的,其实是龚玉才对。
而如今,龚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想到龚玉还如个死人般的躺在偏殿,莫如的雀跃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个笑来:“师弟,师兄想请你跟我一同把这银子抬到偏殿去。”
蓝衣弟子虽不知他把银子拿到偏殿去干什么,但这毕竟是莫如的钱了,他也没多问,陪着莫如一同将大箱的银子抬了过去。
两人进了偏殿,柳白玉正那这本书,坐在床边低头看着。
他看到莫如和一名蓝衣弟子抬着大箱银子进来了,顿时也是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莫如将箱子放下后,让那名弟子先离开。
等那弟子走之后,莫如才同柳白玉道:“师兄,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可是和那箱子有关?”柳白玉将书放下来。
莫如点点头,把箱子打开给柳白玉看。
同莫如一样,柳白玉在见到这么多银子的时候,也是一惊,于是问莫如,这些钱是哪来的。
莫如挠了挠后脑勺:“师兄,本来这事儿吧,师尊是不让我跟你说的,但我看师尊现在这模样,怕也是醒不过来……”
刚说到这,莫如就被柳白玉狠狠瞪了一眼。
莫如恍然,立马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若师尊醒了,你可别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
“说罢,什么事?”柳白玉拿着书的五指渐渐收拢。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害怕,会从莫如的口中听到关于龚玉的事。
柳白玉的紧张,莫如并未发现。
他蹲下身,在箱子里翻翻找找,一边找,一边说:“当日师兄参加门派考核进入前十的时候,他们开了个赌局,这些钱就是那些师兄弟下注的钱,那个时候他们都看好耀宗师兄,没几个押师兄你的,那会儿我还跟他们吵过一架来着,现在想着,那些师兄弟大部分都已经不在了……”
莫如有些伤感的叹了口气,继续道:“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当然除了我,还有师尊的。”
师尊?
柳白玉只觉得心跟着抖了一抖。
莫如还在说:“我跟师尊说,没人押你赢,师尊就特生气,立马把自己所有的钱拿出来,让我去押你赢……嗯,找到了,师尊的银票!”
莫如将那几张抽出来,递给柳白玉看:“师尊这人吧,很抠门,平日里舍不得花钱不说,他还会给这些银票写上标记,说什么要是被人偷了,他也能立马把那人给找出来。”
柳白玉放下书,接过莫如手中的银票,挨个查看。
正如莫如说的那张,每张银票的角落,都被写上了一些他看不懂的图案。
柳白玉想到龚玉像个财迷似的,坐在书案前,在每个银票上画图的场景,无意识的轻轻勾了勾嘴角。
莫如将他这个浅浅的笑意看在眼中,心里莫名的有些心酸。
莫如偏过头去,恰好又看到龚玉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侧脸,他鼻尖泛酸道:“其实吧师兄,师弟我说句心里话,自打那次下药的事情过后,师尊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不只是对你好,对我们这些师兄弟也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他是真的很想做一个好师尊。”
“我知道。”柳白玉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柳白玉垂眸看着手中的银票,久久不语。
莫如站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静静等了一会儿,干巴巴的问了一句:“师兄,若是师尊醒了,你会好好待他吗?”
听到这句话,柳白玉抬起头来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他是师尊啊,他不是龚玉。”
莫如怔愣了一秒,下意识道:“他怎么就不是龚玉了?”
说完,莫如也忽然想到柳白玉问的这个问题,是啊,床上那昏睡的男人,无论如何都顶着柳白玉师尊的名号。
别说两人同为男子,已为世俗不容,再加上他们是师徒关系,这双重的枷锁,哪怕他们有无边的法力,又哪是那么轻易的就能破解的?
莫如越想,越觉得头大,尤其在柳白玉这样无助的目光的注视下,龚玉只觉得头皮发麻,想逃离这里。
他扔下一句:“师弟也帮不了你,师兄你且好好想想吧。”
说完,莫如逃也似地离开了偏殿,留下心乱如麻的柳白玉,还有那一箱属于龚玉的银票。
柳白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指腹摸索着银票角落上,龚玉亲手所画的图案。
过了一会儿,柳白玉想到什么,去到钱箱旁蹲下,翻翻找找。
他将里面所有属于龚玉的银票挑出,然后按照那些图案,以他所理解的含义,一张一张的,挨着顺序的重叠好。
当所有属于龚玉的银票,被柳白玉从钱箱子拿出时,本来满满当当的钱箱子,瞬间就下陷了一半。
可见龚玉所投的数额,几乎是那些弟子加起来的总和,还多上许多。
左边,是龚玉的银票,像个小山般的堆积在那里。
右边,则是下陷了一半的钱箱。
柳白玉站在两者中间,视线左右移动,就如当日即将下注时的龚玉一般。
他的心境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知道,龚玉对他究竟是抱着多大的希冀,在这样一个金额悬殊的赌局之下,义无反顾的投进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押在了他的身上。
龚玉那般爱财的一个人,竟会为他倾尽所有。
柳白玉的心里沉甸甸的。
现实越是将龚玉那颗赤忱的心放在他面前,他那本该坚定的心,就会软上一分。
心软的同时,柳白玉也会更加迷茫。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常羲对他所做的那些恶事他忘不掉。
他如何能在痛恨一个人的同时,又去爱他?
他办不到,可他的心,却在一步一步的不受他的控制。
他究竟该怎么办?
就在柳白玉头痛欲裂之时,偏殿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柳白玉警觉的睁开眼,抬头看去。
宋净行一身蓝袍锦服出现在他面前。
“宋仙尊。”柳白玉上前几步,同他行礼。
与此同时,宋净行也朝他走来,向他虚空一扶:“免礼。”
柳白玉站直身体看他。
自打魔教围攻那日第二天,宋净行就将门派事情交给了门内弟子管理,他自己则一个人出了山。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多久回来。
直到现在,柳白玉才终于见到了他。
宋净行身上的锦袍看着皱皱巴巴,布满灰尘,他的发丝凌乱,身形较之前瘦削不少,胡子拉碴,眼眶凹陷,看着十分颓废,找不到半点仙尊的模样。
宋净行偏过头,看了床榻一眼:“他还没醒吗?”
柳白玉摇了摇头:“我用尽了所有方法,给他输了再多灵力,伤口是愈合了,可人却醒不过来。”
宋净行听后,看了他一眼,越过他朝着床边走去。
他在床头蹲下身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柳白玉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急切道:“还请仙尊告知!”
宋净行背对着他,手轻轻抚上龚玉冰凉的脸颊,声线平淡道:“因为,他将内丹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