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玉张了张嘴，脸上茫然。
宋净行站起身来，面向他走去：“你可曾忘了，你回山之前所发生的事？”
柳白玉看着他，双目渐渐失神，似乎在竭力回想着他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
宋净行继续说道：“你被魔教的人挖丹，用麻绳一路拖回山脚，等你回到殿中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一口气，那时我派人去找师弟，但他依旧来晚了一步，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师弟他原本还要一段时日还会渡劫成为地方仙，可他为了用仙丹救你，七天不吃不喝，硬生生逼着自己渡劫。那时他的伤势本就刚刚痊愈，三道天劫一下，师弟他几乎去了半条命，但他依旧要用内丹救你，哪怕从此以后，他变成不老不死，再也无法修行的凡人，他也愿意。”
柳白玉摇头：“不……不可能，他就算心里有我，也不可能会做到这个地步……不，我不信。”
宋净行道：“他因心魔作祟，忘了所有心法和招式，而他得知你想要门派考核第一，所以他白日来向我学习讨教，傍晚还得回去教你，陪你。如今他为了救你，失了所有修为，不过青年却有了一头白发，他倾尽所有为你付出，可你却不信？我且问你，为何你给了他那么多的灵力，他依旧无法苏醒？”
柳白玉沉默的看着他。
宋净行道：“那是因为他已经是个凡人，没有内丹聚集灵力，你就算将你全身的灵力给他，那些灵力也会从各个角落散去，你治好了他的皮外伤，但他的内伤严重，你若要治好他，就得去采灵芝灵药给他大补才可，再这样拖延下去，他就会在昏迷中死去。”
“灵芝？”柳白玉问道，“可是上次我所去的地方？”
宋净行摇头：“那灵芝虽好，可却没有灵力，师弟他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修为，但要他醒来，还是得靠着即将成精的灵芝才可，只不过，现在我也不知哪里有。”
“即将成精的灵芝……”柳白玉低头思索一番，忽然想到，“我知道在哪！”
“在哪？”
柳白玉攥紧拳头：“魔尊手里。”
宋净行沉默下来。
魔尊手里即将成精的灵芝，怕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若要取得那灵芝，就得从他手中硬抢。
可魔尊法力高强，怕是只有成为地方仙的龚玉能压他一头，如今龚玉昏迷不醒，这世间怕是无人能撼动魔尊的地位。
就算他和柳白玉联手，怕是也不一定能将魔尊击败。
宋净行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柳白玉却道：“我有办法。”
宋净行不太相信，皱眉说道：“如今我万古门遭到重创，怕是无人再可以随你前去，再加上，钟师妹她背叛师门入了魔，要攻下魔教更是艰难。”
柳白玉道：“宋仙尊可还记得，那日的魔教头领严峙？”
宋净行皱眉点头，脸上带着隐忍的怒色，似乎只是听到那两个名字，他心里的仇恨就难以忍耐。
柳白玉道：“弟子有十足的把握，严峙会背叛魔尊，为我们所用。”
“为何这般确定？”
“那严峙与魔尊有杀父之仇，据弟子派人打探的消息，严峙已经去了安平城查明他自己的身份，算着天数，他应该会在七天后返回魔教，弟子打算与他联手除掉魔尊。”
宋净行震惊的看着他：“你不过只是万古门的弟子，怎敢越过我直接与魔教之人勾连！”
柳白玉不卑不亢的直视着他：“一直以来，弟子有一事未能告知仙尊。”
“何事。”
柳白玉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犹豫，可下一秒，他还是说了出来：“弟子实则死过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年前死而复生。”
宋净行眉头更是拧到一起：“死而复生？”
柳白玉点头：“不错，弟子上一世正是被那魔尊所杀，弟子逝时已有四十，所以弟子对很多事能未卜先知，就如弟子知道魔教不安分，所以弟子特意接了圣级任务，就想着尽快提高修为，弟子还冒着风险闯入了魔教的窝点南风馆，就只为了拿到魔教的法器，就想着魔教攻山那日，这刀枪不入的法器可以救师兄弟们一命，谁知中间出了岔子，弟子还是晚了一步。”
柳白玉将怀中的铜盒子拿出，递给宋净行。
宋净行简单的查探一番，认出这正是那天，柳白玉拿出保护众人的法器，上面也确实带着一些不太明显的魔气。
对于柳白玉的话，宋净行半信半疑：“你上一世为何会背叛师门入了魔教，这一世，为何又选择留在万古门？”
柳白玉眼眸微转，他先是看了龚玉一眼，再低头轻轻笑道：“上一世，弟子被师尊折磨得去了半条命，师尊更是求而不得，一剑刺伤弟子，再将弟子抛于山崖之下，弟子大难不死被那魔尊所救，所以弟子这才入了魔教，谁知，那魔尊也不是什么善人，他救弟子，只是为了利用弟子对万古门的了解，等到弟子再无用之时，他便用除掉严峙的方法，让弟子自爆而亡，不只是我，他身边的那几个弟子，都对他颇有异议。”
“照你这样说，那魔尊早已不得人心？”
柳白玉点头：“只要严峙决定反，魔尊就已是孤立无援，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
“何事？”
柳白玉委婉问道：“钟仙尊为何会突然背叛师门，上一世时，哪怕万古门已到了最后时刻，钟仙尊依旧守着大殿，直到最后战死，她都未曾有过一刻叛变的举动。”
宋净行心痛叹息道：“这也是我如何都想不通的一点，师妹她与我们从小一块长大，虽不是亲兄妹，但我们三人的感情一直要好，那会儿我整日跟着师尊学习处理门派事务，师妹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师弟亲历亲为的照顾她，相比我，其实她更粘着师弟，也不知为何她会突然叛变，每当想起这事，实在让我痛心啊。”
柳白玉见他精神不济，这会儿更是连站都站不稳，决定不再跟他说这些烦心事。
“这些暂且先放一边吧，仙尊刚刚回山，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离不开仙尊，还请仙尊保重身体，不如先休息整顿几日，我们再作商议。”
宋净行摇头：“等不得，我每次一闭眼，都会看到那些弟子死不瞑目的脸，魔教不除，此仇不报，我心难安，要是哪日我就这般死了，更是无颜下去见师尊，见那些死去的弟子。我只休息一日，等到明日天亮之时，你来我寝殿找我，我们好生谋划一番……”
说到这，宋净行长叹一声，拍了拍柳白玉的肩头，“师弟他等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子他们也需要安息，魔教的灵芝和围山之仇在七日之后要有一个了解。”
柳白玉点头应道：“好。”
宋净行背手离去，不过短短数日，他的背影就像是苍老了许多。
柳白玉目送着他，眼前的宋净行恍惚与上一世战死时的模样，有些相似。
宋净行人如其名，为人净洁，行事果断，虽是修为不高，但却一直是万古门内所有弟子心中最为敬仰的仙尊。
可惜，他唯一败就败在，太过重情重义。
上一世万古门会被灭门，全因他不忍心伤害自己，哪怕他到死的那一刻，他都不相信自己会背叛师门，解开结界，放任魔教入山，残杀自己的师门。
哪怕到最后一刻，宋净行都在期待着自己能够重回正道，可惜，那会儿的他早被胸前的那一剑蒙蔽了双眼，没曾想过师尊为何会性情大变。
等他知晓都是心魔作祟，让他与师尊之间产生隔阂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会儿世上早已没有万古门，魔教独大，修仙界的修行者为了讨好魔尊，全都改为修魔，修仙的人，少之又少，已经无法撼动魔教。
到最后，他也没有善终，死在魔尊的手里。
念及上一世，柳白玉的心里沉甸甸的，以至于宋净行忽然在转角处停下，他也没能注意。
直到宋净行开口问他：“白玉，你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柳白玉回过神来。
宋净行用那双清明且认真的眼眸看着他：“你之前说过，若是你师尊他愿用命还你，你就原谅他曾经所犯下的罪孽。”
柳白玉喉间泛苦：“弟子是这样说过。”
宋净行轻叹一声：“那他现在，也算是将命给了你吧。”
说完，他不待柳白玉回答，已经背着手朝外走去，宋净行带着一声叹息般的话语，随着空气，慢悠悠的飘向柳白玉，在他的耳边循环着。
柳白玉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帘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他双腿发麻，他才慢慢的挪回床边的圆凳处坐下。
他将书重新拿回手中，举至眼前观览。
过了良久，烛火渐渐烧了大半，柳白玉手中的书都未曾翻页。
直到一阵夜风吹过，吹熄了那仅剩的一丁点儿灯芯，偏殿陷于一片黑暗之中。
一声叹息响起，柳白玉脱去鞋袜，和衣在龚玉身旁躺下。
他伸出手揽住龚玉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的嗅上一口。
柳白玉闻到一股属于龚玉身上独有的味道。
冰凉的眼泪从他眼眶留下，他只觉得自己愚笨，两人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可他却从未用心去看过一眼。
龚玉的真心就在那里，他却因为害怕胆小而屡屡否认，不敢接受。
那样追着自己四下跑的师尊，当日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听到他口中说出的，他对师尊不敬的那些话语时，师尊他的心里又该是多难过。
越想，柳白玉就越是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痛恨自己愚笨，痛恨自己优柔寡断，痛恨自己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如此狼狈，谈什么追逐道心。
若不是那段时日，师尊拼尽全力的帮他，他又如何能击败大哥，与他并肩而站。
可笑的是，明明是师尊在他身后为他付出，他却以为是自己的本事，真是可笑之极。
柳白玉的手臂逐渐收紧。
手臂下的腰肢，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窄上许多。
柳白玉心酸更甚，口中呜咽出一句不清晰的话来：“师尊……白玉知错了……”
床榻上的男子双目紧闭，一动未动，外界的一切于他来说，就像是隔了一堵极厚的铜墙铁壁，他看不见外面的光景，他也听不到外面的声响。
他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漆黑狭窄的铁盒子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打不破这层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