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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07-29 19:393,313

   在将所有人的记忆拼凑起来之后,叶持发现了一件事。

   在距今五年与三年前,白石村曾经分别有一对进山采药的寡妇孤女和两位结伴穿山南行、打算回邻村探望重病娘家人的年轻妇人一去不返。

   然而,与其他失踪案不同的是,在她们刚刚消失的几天之内,村里的人们就在搜索山林的时候发现了她们的尸体,尸身上伤痕遍布,像是被猛兽撕咬过又拖拽到路边的,却仍能辨出死者的身份和模样,确实就是数日前的失踪者无疑,绝不存在误认的可能。

   也正因为出现了如此结果,在被问及这些事情时,无论是许三婶婆媳还是其他被提审的白石村人都十分不解,根本想不出那四个可怜女人意外被野兽咬死的事情究竟与笼罩在村子上面的水鬼阴云有何关联。

   就连旁听了整场审问的张县丞也是一脸茫然,怀疑堂上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问案的县令大人多半是脑筋不大好了。

   但叶持虽然脾气不好,身体也偶尔不好,唯独脑子却从来没有不好过,正相反,他已清晰地从这些看似无关的事情中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轮廓。

   在屏退了一头雾水的众人之后,他单独留下了江十一,两人一同进了旁边临时布置的书房。

   叶持背对着她,认真地看向挂在墙上的江珑县地形图,半晌,轻声问:“你有什么想法?”

   江十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熟练地用手撑住叶持的书案,略一用力就坐了上去,小腿在半空悠然地晃晃:“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叶持:“感慨?”

   江十一笑吟吟道:“白石村附近的野兽一定比我的日子过得好多了,咬死了人,竟然只随便撕扯几下,白白放着那么多肉不吃。”

   叶持视线原本一直落在画卷上白石村南方数里到数十里的大片起伏山地之中,听了这话,却霍然回头:“你也觉得那四个女人果然是被人杀害的!”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在白石村的那一夜?”

   借宿白石村的那一夜其实过去不久,何况又过得那般惊心动魄,就算江十一心再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但叶持刚问完,就蓦地意识到当时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刚刚说得不清不楚,怕是会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补充,江十一便已了然道:“你说的是许三婶求你我带阿梁逃走的事情?”

   叶持一怔。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过这种与人心有灵犀的感觉了,眼底的冷淡之色倏然散去,不知不觉中泛起一丝柔和:“正是。”

   他略作沉吟,慢慢说道:“白石村人会对孕妇下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自从许年父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其间足足过去数月之久,正是阿梁胎相稳固,最适宜出远门的时期,可她却始终像是没长腿一样龟缩在家里不曾逃离。而若说她根本不想逃,你我刚刚进入白石村,她们婆媳二人便立刻醒过神来央求你我。”

   这或许是因为白石村前有汹涌河川,后有危机四伏的密林深山,对于大部分无力破浪又也难以应对猛兽的体弱者而言确实比较危险,又或者是出于什么别的毫无道理的原因,但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由此带来的结果——

   江十一便微微一笑,接下了叶持想说的下半段话:“死掉的那对母女和姐妹都有不得不进山的理由,而反过来说,当地看似没有女子失踪,会不会并非因为水鬼不摄女人,而只是因为她们鲜少进入南方深山呢?”

   听了这话,叶持眼中温和之意更深,几乎溢出到他惯常冷淡的面容上,颔首道:“不错,我也怀疑失踪者看似只有男子,仅是因为白石村一带的女人很少涉足鬼怪出没之处。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再对比同样撞见了‘水鬼’的男女的截然不同的下场,便可窥见真相端倪了!”

   若跳出妖魔传说的迷障,认定此事不是厉鬼作祟,而是一场绵延了七年有余的人为案件的话,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何撞见凶手的男丁离奇失踪,而女子却会被直接杀死抛尸?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揣测。

   这样的区别只可能因为女人对凶手没有用处,而她们的尸身被丢弃在最容易发现的地方,自然也是因为凶手不想村人漫无目的地搜索,以免发现真正的杀人现场!

   至于凶手为何要极力遮掩这个案发现场——

   叶持沉吟片刻,重新转回身,面对墙上巨幅画卷上纤毫毕现的山脉水势,抬手慢慢在图上划过。

   蓦然间,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落下,笃定地点在了白石村南大约三十余里处的群山莽林之间。

   那里正坐落着江珑有名的采石场!

   ……

   就在县衙中的两人讨论案情时,城中的另一个角落,有人也没闲着。

   七月十五,鬼门开。

   对于世人而言,这一日是祭祖的中元节,但对于终日生活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厉鬼阴影下的江珑县百姓来说,这个节日又额外多了不少凄冷阴森的味道。

   刚一入夜,各处街巷路口便都亮起了点点火光,有些是祭祀先人,更多是在安抚可能作祟的孤魂野鬼,而穿城而过的河水边也有无数莲灯顺流而下,远远望去仿若星河流淌。

    一个身影灵巧地在河边放灯的人群中穿梭,街头巷尾跃动的火光映在他身上,照亮了仍带稚气的面容上零星的汗珠。

   这人正是柳明安。

   他仍旧没带小厮,趁夜偷偷溜了出来,做工精致的衣裳下摆不知蹭到了哪里,挂上了一道黑糊糊的泥土痕迹。他脸色有些发白,一副风寒尚未痊愈的模样,但眼睛却亮得很,雀跃得像是要去做一件再重要不过的大事。

   很快,他绕进了一条阴暗的巷子,脚步停在了巷尾的一座院落外面。

   那院子不小,门口的石狮子雕琢得活灵活现,可门上的漆色却已经陈旧,让人没法一眼看出这户人家究竟是穷是富。

   柳明安左右望了望,萧条的巷子里左邻右舍全是空屋,没有任何人,他犹豫了下,抬手推了推面前的木门。

   门自然是锁着的,纹丝不动。

   他再次犹豫了一番,一咬牙,快速地在门上敲了几声。

   里面仍没有动静,似乎户主早已经出门烧纸或者放河灯了。

   这一回柳明安没有再迟疑,他撩开衣角,像只灵巧的小猴子一般飞快地爬上了旁边的老杨树,一使劲,跳进了院子里面。

   院中确实没有人,但影子却纷然杂乱,像是许多人站在里面一般,一眼看去竟有些瘆人。

   但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些“人”不过是林立的乱石,这园中居然满地都堆放着或大或小可用作建筑石材的洁白方石,还有许多已经初见了雏形的石像与石头桌椅摆设等物件。

   原来这里并不是住家,而是一间石匠铺。

   柳明安虽被夜色中的石像吓了一跳,但眼中却看不出多少意外,显然,他本就是奔着这个地方来的。

   多年来,柳家一直与城外山中的采石场关系不错,用过不少他们的石料,这间石匠铺子便是采石场的东家名下的,与柳家的生意交接也多半通过此处来进行。所以,在前几日叶持对他隐晦提起近年来柳家承建工程中的石材似乎出了些问题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想到,说不定他那个青年才俊族兄就是在与这间石匠铺子的掌柜相互勾结,中饱私囊。

   而今日家家户户都忙着祭祖拜鬼,铺子里无人看守,正是来一探究竟的最好时机。

   无奈计划得很好,真进了铺子,瞧见了满地的石头,柳明安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石材的好坏,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翻找或许能证明铺子掌柜和柳明俊勾结的账本。

   他站在院子中央呆了一会,满脑子的热血被夜风吹得凉了大半,但冷静下来之后却仍没有放弃的打算,琢磨了下,朝着最远处的屋子摸了过去。

   按他的想法,记账总该找个安静的地方,而绝不是叮叮咚咚敲石头的前院吧?

   边这么盘算着,他边猫着腰从大大小小的石头中间穿过,手心不自觉地越捏越紧,里面湿漉漉的,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终于,本不算长,但因为乱石遮挡而异常难行的小路到了尽头,唯一一间不似工坊的屋子出现在了他眼前。

   柳明安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又往前迈了一步。

   可就在他正准备伸手推门的一瞬间,一抹本不该出现的微光骤然滑过他的视野——前面的屋子里居然有人!

   他一惊,只觉那点灯的人好似正在朝着他的方向走来,顿时心脏一通狂跳,无意识地往后倒退,慌乱间,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踝骨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只差一点,柳明安几乎就忍不住痛呼出声。

   可这父亲口中一事无成的小废物也不知道从哪突然榨出了一股狠劲,居然硬是咬住牙把那一声尖叫给忍了回去。

   他慢慢蹲下身摸了摸脚踝,虽然没有断,但八成是扭伤了,疼得根本不敢着地。他蹲在一堆石料中间,咬了咬嘴唇,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委屈,却无处发泄,只能胡乱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拖着脚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离开之前,说不清为什么,他的动作蓦地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将那片害他崴了脚的碎石片抓起来揣在了怀里,这才攀着墙边堆叠的巨大石方跌跌撞撞翻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不远就是放灯的人群。

   一个熟悉的少年的呼喊声远远地传来,一句一句惊惶地呼唤着失散了的主人。

  那是柳明安贴身小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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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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