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1949年1月27日,上海黄埔江十六铺码头又挤满了人,太平轮登船处,人们排起了长龙。拉着黄包车的车夫,心急火燎地按着小喇叭,催促着行人避让,还再往这里送旅客。码头上,挑夫汗流浃背,将一箱箱准备运到台湾的木箱抬上船。原定上午10点开船,因为需要上船的人太多,迟迟开不了船。
这班船是从上海开往基隆的航班。
江亚轮大海难仿佛就在昨天发生,海难者遗属的号啕、叫骂之声不绝于耳,都是从上海十六铺码头起航,向南航行,沪基航线全程780公里,需要航行60小时,前半段走得又是大致相同的航道,为什么旅客们毫无忌讳,不怕重蹈覆辙呢?
1949年的除夕,是1月28日;1月27日,是除夕之前上海开往基隆的最后一班客轮,中国人有春节赶回家,与亲人团聚的风俗。
而更为主要的心理驱动,是因为时局的剧烈变化:
1948年9月12日,国、共为争夺政权开始进行战略大决战,辽沈战役率先打响。10月1日,切断了北宁路,东北野战军部分主力进抵锦州城下,准备“关门打狗”。10月10日,由华北国民党军组成的“东进兵团”,自锦西向通往锦州的要隘塔山发起猛攻。
塔山的全名叫着塔山堡,是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它距锦州15公里,距锦西4公里,离葫芦岛不过5公里,东临锦州湾,西接白台山,是辽西走廊山与海之间最狭窄的一段,宽度仅有12公里。北宁铁路从塔山堡的东侧穿过。山海关至沈阳的公路与铁路并行,是锦西至锦州的必经之道,也是国民党军西进兵团驰援锦州的必经之路。
东北野战军第4、第11纵队等部坚守阵地,寸土不让,与“东进兵团”激战6个昼夜,打退了国民党军的数十次冲击,成功地阻止了它的东进。解放军伤亡3774人,歼灭国民党军6549余人。塔山阻击战的胜利,为东北野战军主力攻克锦州赢得了宝贵时间。
国民党军“西进兵团”出动后,也遭到解放军三个纵队的阻击,进至彰武、新立屯一带后,未敢继续南进。
10月9日起,东北野战军发起对锦州的攻击。经过激战,于15日攻克锦州,全歼守敌10万余人。随后,被长期围困在长春的国民党第六十军于10月17日起义,新编第七军也放下武器投诚。21日,长春宣告和平解放。10月26日至28日,东北野战军主力在新立屯、黑山地区全歼廖耀湘兵团10万人。11月2日,直下沈阳、营口。辽沈战役至此胜利结束。东北全境宣告解放。在辽沈战役中,人民解放军以伤亡6.9万人的代价歼灭国民党精锐部队47.2万余人。就是在这一大背景下,国民党辽宁省政府前主席徐箴率领全家,腰裹细软,落荒逃到上海,准备移居台湾。
接着,淮海战役、平津战役相继打响。
进入1949年,国民党的本钱输得差不多了。1月10日,历时65天的淮海战役宣告结束,国民党军被歼灭55.5万人。从此,国民党军队在华东、中原战场上的主力和精锐师团丧失殆尽,国民党统治中心南京、经济中心上海及武汉等重要城市,已处于解放大军的直接威胁之下。1月15日,平津战役进入到转折时刻,东北野战军和华北野战军两大主力协同作战,全歼天津国民党守军13万余人,解放天津。北平解放,指日可待。
“142天歼灭国民党军队154万余人。……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使国民党赖以维持其反动统治的主要军事力量基本上被摧毁,大大加快了解放战争在全国胜利的进程。”解放战争亲历者、军事科学院百科研究部原副部长王辅一说。
经过三大战役的“豪赌”,国民党败局已定,被共产党赶出大陆、退踞台湾,只是个时间问题。
1月21日,蒋介石在内外交困下,不得不在南京宣布:辞去国民党总统职务。但是,他并未顺应历史潮流,自动退出历史舞台。而是作为权宜之计,辞职之前的一个礼拜,他就选派自己的亲信陈诚担任了台湾省主席;辞职后,他不过是暂时让李宗仁代理总统,在前台与共产党进行“面对面”,而他自己则抽出身来,全身心谋划迁往台湾的各种问题。
正像文史学者谭端指出的那样:“历史总是一体两面的。对一部分人来说,是新中国即将成立的黎明,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灯光骤灭、暗幕降临的黑夜。”
事实上,每一次改朝换代,逃难潮与追击潮都是同时上演的。西晋如此,北宋如此,民国也是如此。
从上海、广州等地,逃亡台湾,除了极少数达官显贵可以乘坐飞机,绝大多数都是依靠轮船。如同眨眼之间,平地冒出了黑压压的人群,拼命地要去台湾。人多船少的矛盾,空前尖锐。怎么解决呢?现造大船,时间不赶趟。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提高票价、并突破额定人数。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客运公司就像当下的房地产商,成为暴发户。在未完稿《基隆登岸》中,著名作家林海音写道:“我们乘的是第56航次中兴轮,从上海到基隆。买的是二等吊铺,金圆券84.5圆一张,共买了四张,母亲、妹妹、我、八岁的祖焯,四岁的祖美,一岁半的祖丽。铺位从106到109。船票难买,捏着一把钱,至上海住了一星期,到了(1948)11月9日,才由承楹同学小贝介绍买到票,10号下午4时开船。”
也在逃难行列的李敖回忆:“(1949年5月10日)上船那天晚上,中兴轮全轮上下,已近挤得颇有黄浦滩挤兑黄金的密度,我背着我的书,终于挤上船。当晚就睡在甲板的行李上。第二天清早,船开了,六叔赶来挥泪招手,就这样,船慢慢开出崇明岛,远处已经依稀有炮声可闻。从上海到海上,我们逃难了。”
由此可知,逃命要紧,谁还有闲心思去管什么江亚轮不江亚轮,更何况,中国人的潜意识中,都相信菩萨会保佑自己,而遭遇海难者都是一些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