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闹鬼
李珏2025-10-27 11:524,738

  这或许是安县乃至整个南省部分女性共有的特质——泼辣大胆,嗓门洪亮堪比扩音喇叭。陆美玲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尖叫,当真如一道利剑划破沉寂的夜空,声波穿透雨幕,传遍了林家祖宅的每一个角落。连在后厨准备夜宵的王敏夫妇都惊得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和锅铲,急匆匆跑出来查看究竟。

   王凯与龚伟对浴室传来的尖叫声反应天差地别。王凯几乎是本能地连退数步,宁愿站在雨地里踩着泥泞,也要远离那扇门。而龚伟则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用力拍打着浴室的门板,大声喊道:“美玲姐!美玲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除了灵堂里两位心无旁骛、依旧诵经不辍的道官师父,其余人都被这声尖叫吸引,闻声赶来。吴松和林国明赶到时,龚伟还在焦急地敲门。包括吴松在内的所有男性,考虑到陆美玲方才正在洗澡,多有不便,都不敢过于催促。直到林海燕赶到,隔着门温声询问发生了什么,陆美玲才猛地打开门,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嘴里依旧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有鬼”、“有鬼”之类的话。

   陆美玲衣衫不整,衣服显然是慌乱中胡乱套上去的。林海燕见状,立刻从旁边彭嘉旺身上扯下那床薄毯,披在陆美玲瑟瑟发抖的身上,再次安抚并追问:“别怕,慢慢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窗……窗外有鬼!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陆美玲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向浴室那扇朝向屋后开的窗户,声音带着哭腔。

   也就在此时,屋后隐约传来一阵古怪而低沉的声响。像是一个嗓音沧桑的男人在念诵着某种类似咒语的词句,在灵堂里传来的单调笛声和偶尔响起的锣声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阴森,仿佛有人用冰冷的刀尖在轻轻划刮着人的皮肤。

   “你们……听到了吗?”吴松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带着恐惧问道。

   吴松给了林海燕一个眼神,示意她稳住众人,自己则快步踏入浴室。浴室里热气未散,雾气氤氲,那扇朝向屋后的玻璃窗上凝结了厚厚一层水珠,模糊不清。地板上脚印凌乱泥泞,清晰显示出陆美玲当时的惊恐失措。窗户旁边有一道通向屋后的小门,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扣锁。锁扣上沾着些许沐浴露的泡沫,显示陆美玲洗澡前确实从内部锁上了门。门边还抵着一条长凳,显然是用于加固。

   吴松移开长凳,费力地打开有些锈蚀的锁扣,闪身出了浴室,踏入屋后的黑暗。留在浴室外张望的人群中,顾清明反应最快,他眼神一凛,立刻转身快步向灵堂方向跑去。

   吴松从浴室后门出来,才发现屋后的空间极为狭窄。屋檐下方,仅有一条不足五十公分宽的狭窄走道。走道没有铺设水泥,长满了湿滑的青苔。走道外侧是一条排水沟,屋檐水持续不断地滴落沟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水沟似乎有些堵塞,污水已经漫上了走道。水沟再往外,是一道斑驳的砖砌围墙,将屋后与远处的“停车坪”隔开。浴室的左侧是死路,只能向右转,沿着走道可以通往灵堂和后厨方向。

   吴松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一束冷光刺破黑暗。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走道向右前行,灵堂里的诵经声越来越清晰。走道地面泥泞,但他仔细查看,并未发现除了自己之外的新鲜脚印。他谨慎地挪动脚步,很快看到走道旁出现一扇门。他轻轻推了推,门从里面闩死了。透过模糊的窗户玻璃向里望去,隐约可见昏黄的灯光下,床上躺着一个人,从身形和衣物判断,应该是那个偷懒睡觉的年轻道官刘玮。这应该是林国明的房间。

   继续往前走,应该就是与灵堂内侧相连的“包房”了。在安县老式宅院布局中,这间房通常用作相对私密的休息室。吴松记得,蒋红梅之前情绪失控时,就是被林国明和罗成带进了这间房。站在这个位置,能清晰地听到灵堂内的动静。

   吴松试着推了推“包房”通向走道的这扇门,发现也从内部锁死了。手电光照射下,门板和门框上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踩踏或撬动痕迹。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了动静,似乎是有人走到门边,接着传来顾清明的声音:“是吴队吗?这门好像从里面被什么东西钉死了,打不开!你要想进到灵堂,可能得原路返回,或者再往前走,走到头就是后厨了。后厨的门应该能开。”

   “好,知道了。”吴松应了一声,不再停留,继续向后厨方向走去。

   通往厨房的这段走道同样泥泞,但依旧没有发现可疑脚印。后厨的门也是关着的,门上同样没有人为留下的痕迹。他在门口等待了几秒钟,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开门的是顾清明。吴松迈步跨进门槛,顾清明立刻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追问:“吴队,外面发现什么没有?”

   吴松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迅速扫过厨房。室内油腻腻的,堆满了食材和剩下的菜肴。灶台上的大锅里烧着滚水,旁边一个铁盆里放着已经焯过水的挂面。王敏和刘芳夫妇一人拿着菜刀,一人握着锅勺,站在厨房门口,满脸疑惑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吴松和顾清明。

   王敏忍不住问道:“吴队长,外面发生么子事了?吵吵嚷嚷的。”

   “没事,有点小意外,已经处理了。”吴松不欲多言,快步从厨房穿过,向外走去,“你们忙你们的。”

   顾清明则瞥了一眼灶上另一个正炒着臊子的小锅,里面是红烧肉,他提醒道:“王师傅,肉要烧糊了。”王敏这才惊觉,连忙从灶膛里退出一根柴火,手忙脚乱地翻炒锅里的肉补救。

   吴松回到灵堂时,大部分人已经聚集到了这里。只有王凯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溜进浴室洗澡去了。那两位年长的道官师父似乎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依旧心无旁骛地进行着他们的仪式,仿佛刚才的一切骚动都与他们无关。

   蒋红梅还窝在灵堂角落的炭火盆边打盹,被之前的吵闹声惊醒,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么子事啊……这么吵……”

   林国明连忙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抚:“没事,妈,没事,您继续睡。”蒋红梅这才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陆美玲裹着薄毯,坐在灵堂的门槛上,依旧哆哆嗦嗦,惊魂未定。其余人围在她旁边,七嘴八舌地询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吴松没有靠近人群,而是站在稍远的地方,冷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反应。刚才那诡异的念咒声,他的确也听到了,并且能肯定那是人声。他从不信鬼神之说,直觉判断这必定是有人故弄玄虚。但他刚才仔细勘查了一圈,却未能发现任何可疑人物留下的痕迹,这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林海燕坐在陆美玲身边,又温言安抚了几句,陆美玲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一些,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她“见鬼”的经过。

   大约十五分钟前,陆美玲抢在王凯前面进了浴室。她实在无法忍受身上沾满的泥泞。关上门时,她嘴里还在不满地骂骂咧咧。可骂完之后,开始脱衣服时,她才注意到窗户旁边还有一道通向屋外的小门。

   她心里一紧,连忙检查门是否锁好,又凑到窗户边想看看外面有没有人。但窗外一片漆黑,只能听到水沟里哗啦啦的流水声。突然,她打了个寒颤,一股无名的恐惧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蒋红梅发疯时那些充满恨意的指控、道官师父闲聊时提及的关于横死之人的种种传说,一下子全涌进她的脑子。尤其是她不经意间看到窗户上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时,竟把自己吓了一跳,更是开始胡思乱想。幸好还能听到门外王凯和龚伟的说话声,她才勉强稳住心神,赶紧拉上窗帘,打开淋浴,只想快点冲洗干净离开。

   快速洗完澡后,热水驱散了部分寒意,陆美玲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疑神疑鬼。就算真有鬼,她又怕什么呢?自己这辈子除了在牌桌上偶尔做局赢点小钱,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亏心事。

   于是,她放慢了动作,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才开始不紧不慢地穿衣服。虽然对林国明提供的衣服质量不敢恭维,但眼下也只能将就。可就在她穿好裤子,正往身上套那件宽松的T恤时,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是一个男人在低沉地呼唤:“陆——美——玲——”

   她起初以为是王凯在门外不耐烦地催促,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催死啊催!急着投胎啊!”

   但那低语声并未停止,反而持续着,音调诡异。她这才察觉到不对劲——那声音,分明是从窗外传来的!她下意识想去开门求救,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贸然开门。于是,她强压着恐惧,颤抖着手,缓缓地、一点点地拉开了窗帘……

   就在窗帘拉开的瞬间,一张脸猛地出现在模糊的窗玻璃后面!一张极其可怖的脸!那张脸上戴着一个面具——是师公唱傩戏时戴的那种傩戏面具,她认得!而她更认得的是,那面具上有着斑驳的污渍,还有一道清晰的竖状裂痕——竟然和新闻里挖出林建坤尸骨时,他脸上戴的那个面具一模一样!

   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陆美玲,她这才发出了那声凄厉的尖叫,引来了后面的一系列骚动。

   听完陆美玲的叙述,灵堂里陷入一片死寂,没人敢轻易开口。尤其是此刻,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吹得灵堂内的经幡猎猎作响。也恰在此时,诵经声戛然而止,这场法事宣告结束。两位道官师父放下乐器,脱下道袍,面无表情地走向“包房”休息去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从陆美玲的描述中联想到——刚才是不是真的闹鬼了?就像蒋红梅发疯时说的那样,棺材里的死者怨气冲天,今夜要回来索命了?

  这是安县道官师父所守的规矩。他们要管的是,超度送走棺材里的人。至于主家的是非,他们从不过问,更不会不插手。

   彭嘉旺打了个哆嗦,身上酒气未散,强自镇定地嘀咕道:“肯、肯定是你眼睛花了,自己吓自己……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陆美玲立刻激动地反驳:“不可能!我眼睛好得很!看得清清楚楚!”

   听到彭嘉旺的声音,陆美玲的火气又上来了,刚要开口骂人,却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这动静在死寂的灵堂里格外清晰,吓得陆美玲像只受惊的猫一样猛地从门槛上跳了起来!她这一惊一乍,连带其他人都吓得一个激灵,以为那“鬼”又出现了!

   连吴松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他迅速抬头,只见“包房”里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当那人走到门槛边,被烛光映亮时,众人才看清,原来是那个叫刘玮的年轻道官。

   刘玮睡眼惺忪,显然是被吵醒了,看着眼前一大群人,他一脸茫然:“你们……这是干什么?”

   听到刘玮真切的人声,陆美玲等人才长长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安抚狂跳的心脏。唯有吴松,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猛地跨过门槛,径直走进林国明的房间,直奔那扇通向屋后走道的门!如他所料,这道门的门栓是可以从内部轻松打开的。

   他拉开门栓,打开门,一个推测浮上心头:或许根本没有什么鬼,而是有人戴着那个裂开的傩戏面具,故意出现在浴室窗外,制造恐慌。当其他人被尖叫吸引赶来时,此人迅速通过屋后狭窄的走道撤离,然后通过这扇可以从内部打开的门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混入人群……

   然而,当吴松关上门,转过身时,却立刻否定了这个推测——至少,那个人不是从这扇门回到灵堂的。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房间干燥的地面上,只留下了他自己刚才进来时踩下的湿漉漉的、带着苔藓的脚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从屋外进入的脚印痕迹。

   刘玮见法事已停,打了个哈欠,又钻回床上去了。或许睡意已被驱散,他摸出游戏机,又玩起了俄罗斯方块。

   灵堂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压抑,众人都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吴松沉着脸从房间走出来时,林海燕轻声问他:“阿松,你怎么看?”

   吴松无法直接驳斥陆美玲“见鬼”的说法,却又绝不能承认真的闹鬼,他只能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正在轻声安抚母亲的林国明。难道,这一切都在林国明的计划之内?是他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施展的手段?

   可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蜷缩在炭火盆边的蒋红梅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仿佛从一场极其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她惊恐万状地死死抓住林国明的手,另一只手指着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全身剧烈地哆嗦着,用尽力气嘶喊道:

   “崽啊!你牙老子(你爸爸)回来了!他回来报仇了!他来索命了——!”

   蒋红梅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就像一股来自幽冥的阴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灵堂,让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骤变,如坠冰窟!

   也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棺材下方那盏长明灯的灯芯,仿佛被这股无形的“阴风”吹动,猛地一歪,彻底淹没在了浑浊的灯油之中。

   长明灯——灭了!

   更为戏剧性的是,几乎就在长明灯熄灭的同时,灵堂内外所有的电灯,“啪”地一声,全部熄灭!

   整个林家祖宅,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棺材上方那一排白色蜡烛,还在顽强地燃烧着,投下微弱、摇曳、不断晃动的烛光,将灵堂内每一个人惊恐失措、扭曲变形的虚影,投射在墙壁和经幡之上,仿佛群魔乱舞。

  死寂,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每个人胸腔里那擂鼓般狂跳的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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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一个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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