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芙明离开的那一天，周凡吉回到家，推门的一瞬间便觉得屋内有了巨大变化。淡蓝色的窗帘被换成粉红色的，还印着凯蒂猫图案，缀着一溜荷叶边。桌子上罩着粉红色的桌布，甚至连沙发套，也都换成了卡通小猪图样。若不是确信门牌号绝对没错，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
唯一看着还算顺眼的，是桌子上放着的一盘蛋卷。用保鲜膜包着，看来是夏芙明自己动手做的。
“我靠，不会吧！这个夏芙明，难道是不服气我把她撵走，专门用这种手段报复？”周凡吉将背包掼在地上，冲上去一把将窗帘扯下来，“男人房间里挂凯蒂猫，恶心死了，亏她想得出来！”
“唉哟，你干什么呢？”一把娇嫩的声音接他的下茬。陈依依拎着一块粉红色的隔热垫子从厨房里钻出来，“我好不容易才把窗帘挂上去的，干嘛扯下来啊。”
“这是你干的？”周凡吉抓着那副窗帘，瞠目结舌，“可你为什么要……”
“庆祝呗！好不容易那个夏芙明滚蛋了，当然要换个新氛围，去去霉气。”陈依依不以为然地一撇嘴，“我知道，你喜欢她会做家务。但，我的家务做的也不差啊。你看，这房间是不是焕然一新？凯蒂猫多可爱！虽然不是很流行了，但其他牌子，我一时也凑不到这么齐的一整套。”
“这就是你做的家务？”周凡吉这才理解过来，原来陈依依并非有意戏弄他，“我还以为是新开发出来的精神酷刑……”
“你说什么呢？”陈依依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他究竟在嘀咕什么，随口问过一句也就不再深究了。“我想，大概你还不至于对夏芙明有什么割舍不下，我也不是背后说人闲话，但，我真觉得那个夏芙明怪碍眼的。你会不会多少有点喜欢她？”
“有人帮你做家务，免费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你说你喜欢不喜欢？”周凡吉耸耸肩，把窗帘还给陈依依，“除了这点之外，我还真是挺烦她。”
“做家务，我也会。”陈依依一把将窗帘夺过去，恶狠狠地盯着他，“若是真烦她，又怎么会对她那么好？什么事你都听她的，去管她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为了她去拍什么烂广告，甚至还打算把所有报酬都让给她。老实说，你究竟是不是喜欢她？”
“你到底哪儿不对劲？”周凡吉被她盯得一阵不愉快，“她已经走了，你还想干什么？”
“她走了当然好，但我也发现一些事需要问清楚！”陈依依越发逼近一步，“事先警告你，不要糊弄我。你知道我家住在你家楼上，惹火了，我换高跟鞋在楼上跳一夜的劲舞，我看你还睡不睡得着觉！”
“你也不至于这么绝吧？”周凡吉被这非常直观的恐吓吓住了，深信陈依依说得出做得到，略微权衡一下，他还是决定不吃这眼前亏，“我喜欢不喜欢她，跟你没有关系。而且我也确实不喜欢她。所以你别再问这个无聊的问题了。”
“是这样吗？”陈依依看着他的眼睛，左眼右眼，捕捉他眼中每一丝微小的变化。最后，她像是终于确信他并没有说谎，叹息一声，扭开视线，“可我觉得你对她真的是很好。你都不认识她，却为她做那么多事。你对我也没有这么好。”
“那是因为你没有被人骗走所有积蓄，也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周凡吉拖过一把椅子坐下，顺手摸摸陈依依的头，“不要想那么多好吗？不管我对谁好或者对谁不好，总归我们是好朋友的。”
“你要这么说，我还不知道我爹是谁呢！难道我不可怜？”陈依依眼睛瞪得越发大了，“还说我们是朋友呢，突然之间出现一个不认识的人，待遇竟然就比我高。”
“我不是没帮过你，好不好？”周凡吉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离家出走时，被那群小流氓围攻，还不是我把你带回家的。后来又说服你妈妈，让你单独在外面住，免得被她那些不着四六的色狼男人纠缠……”
“你怎么这么笨啊！”陈依依用力一跺脚，懊恼地甩着头，“你越这样说，我越觉得不爽！凭什么呢，我认识你多久了，你认识夏芙明才几天？凭什么你对她跟对我差不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看不惯你去管别人的闲事！”
“你这也叫把我看做最重要的人？”周凡吉也被她激火了，双手并用，在自己身上乱指，“你不提倒也罢了。为抢一块蛋糕你用平底锅敲我的头，为争先用洗澡间，你拿毛巾勒我的脖子，害得我差点缺氧而死。甚至，为了一杯咖啡你都会跟我来一套全武行，以死相搏……这样也叫做把我当做最重要的人？”
“我、我才不那么肤浅呢！”陈依依被他逮住痛处，一时辩解不开，于是也只好耍蛮，“我的‘好意’，全都在心里！”
“谢谢，麻烦你还是肤浅点，把好意都提升到表面行动来。”周凡吉俯下身撕开保鲜膜，捻起一块蛋卷放进嘴里，“至少也做个像这样好吃的东西，给我做个补偿。”
“算了！”陈依依索性扭过头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为了跟你在一起，一小时之前我才跟妈妈在电话里大吵一架。我甚至跟她撒谎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要让我回家，除非你不要我。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连一句‘喜欢’都没过跟我说过……”
“等等，等等，”周凡吉塞着满嘴的食物，慌慌张张扳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头来。“你刚才说什么？”
“连句喜欢都没跟我说过。”
“不是，前面那句。”周凡吉咽下蛋卷，“你跟你妈妈说，你是我的人了？”
陈依依茫然点头，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巴着。
“你发疯了啊？”周凡吉绝望地大呼一声，“你妈妈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我是保证拿你当妹妹看待，决不让你受到什么伤害，她才勉勉强强答应让你住在这里的。现在你这么一说，她不火冒三丈，找我拼命才怪！”
一句话刚说完，陈依依还未来得及作答，门铃便已经响了。两个人下意识地同时屏住呼吸，周凡吉踢掉拖鞋，悄悄接近门口，俯在门镜上往外看了一眼——门外的走廊里，一个满面阴沉的长发妇人正睁着一只眼睛盯着门镜，凸镜放大了瞳孔，黑黑的一点，吐露着凶光，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周凡吉知道这次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大大打了个寒颤，鼓足毕生勇气，强迫自己将手伸向门把手，缓缓拧开。寒暄话还未出口，对方已经直扑上来，十指尖尖，扼得他几乎断气：“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这是绝对不行的！”
“伯母，你听我解释，这中间实在是误会……”周凡吉死命挣扎着，一根一根试图扳开对方的手指，“请你先将我放开，我们泡杯茶慢慢说……”
“还能有什么误会？依依亲口说的！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可她的确是在撒谎！”周凡吉拼了死命，好不容易从对方的手下挣脱出来，扶着墙一阵阵喘息，“她只是不想回家，所以才编出这么个理由……”
“我听你乱掰！”妇人顺手抓起门旁倚着的一把伞，劈面一记，直砸在周凡吉脑袋正中，当场便肿起一大块。“等我先教训你一顿，然后带依依回家！”
“不要，妈妈，我才不要回去！”陈依依急了，上来便挽住母亲的手，“你不要这样好吗？我喜欢他，你不要管我！”
“你不可以喜欢他！你什么都不懂！”妇人嚷嚷着，不忍心打自己的女儿，于是只朝周凡吉挥伞。
这次周凡吉有了防备，倒退一步躲过，接着拉开门便向外逃奔。妇人想也不想，狂奔追出，一把伞舞得虎虎生风。
而陈依依，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一个追一个逃，都好像玩命似的，忽然心里竟然有种欣慰的感觉。她忍不住笑起来，两手拢成喇叭，冲着周凡吉消失的方向大喊：“难得你也这样卖力为我做一件事情！坚持住，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