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笙看杨小虎的目光里带着长辈看优秀晚辈般的欣赏笑意。
杨小虎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刚想回话。
“小虎。”
周至樵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他下巴朝院角那堆刚从河边拉回来、还湿漉漉沉甸甸的红泥扬了扬,语气平淡却分量十足。
“别捣香料了,那些红泥得趁湿赶紧过筛,把里面的碎石草根都筛干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筛完的细泥堆到棚子底下,用油布盖好,别让风吹干了。”
过筛红泥可是体力活!哪有包饺子轻松!
杨小虎捣药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灿烂的笑容僵了一瞬,眨巴着那双清亮的大眼睛看向周至樵,似乎有点懵。
但他对周至樵的命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服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下石杵,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大哥!”
随即像接到重要任务的士兵,斗志昂扬地冲向那堆红泥,抄起墙边的大筛子和铁锹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干起来,筛得极其认真卖力,仿佛那堆泥里藏着金子。
许寒笙看着杨小虎被“发配”去干更重更累的活,又看看身边男人线条冷硬、目不斜视的侧脸,以及那只不知何时悄然环上自己腰肢、带着不容挣脱力道的大手,哪里还不明白?
她忍不住侧过头,唇角悄悄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凑到周至樵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些揶揄的笑意低语。
“周大哥,醋劲儿不小啊?人家小虎同志多勤快一孩子,第一次来家里,你这就给人派重活儿?”
周至樵面不改色,揽在她腰上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理所当然。
“年轻力气大就该多锻炼,筛泥是细致活,磨磨性子,挺好。”
看了看日头,周至樵低眸:“今天回来的晚,是有事耽搁了?”
想起白天李国栋说的话,许寒笙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将李国栋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重点落在刘莉散播的谣言上。
周至樵听完眉头微蹙,眼神沉了沉,也没接许寒笙的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了杨小虎帮忙,后院的活计进度快了许多。
挖坑、埋坛、封泥,他干得又快又好;捣药、晒草,更是主动包揽,把周至樵从这些琐碎活计里解放出来,能腾出手去做更需要力气和技巧的活,比如加固草棚架,或者去河边拉红泥。
杨小虎嘴也不闲着,一边干活一边讲些部队里的趣事,或者县农机站的新鲜见闻,小院里难得有了些轻松热闹的人气。
红光养殖场技术科的办公室里,气氛像冻僵了。
窗户紧闭,也挡不住那股消毒水、饲料粉尘和隐约的、病禽散发出的颓败气息混合的怪味。
刘莉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禽病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上。
她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将那页角揉搓得起了毛边。
对面,老张和小王凑在一起,对着几张最新的报表愁眉苦脸。
“三号鸭舍昨天又埋了五只……这波肠炎根本压不住!”
小王的声音带着绝望。
“刘姐开的进口药也用了,消毒也加强了,一点用没有!”
“四号鸡舍也开始蔫了,采食量下降得厉害……”
老张摘下老花镜,疲惫地揉着眉心。
“听说桃阳村的养殖场又签了个大单子,蛋价还压着呢!咱们场的鲜蛋,再耽误下去怕是要坏......”
“啪!”
刘莉猛地合上面前那本精装《禽病学》,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抽在凝滞的空气里。
老张和小王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刘莉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清高刻薄,只剩下一种被现实狠狠抽打后的茫然和掩饰不住的焦躁。
她引以为傲的科班知识、那些书本上条分缕析的病原图谱和规范流程,在眼前这场愈演愈烈的、似乎毫无规律的疫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进口药用了,消毒流程过了,可那些该死的鸡鸭,该病还是病,该死还是死!
效益报表上的数字一天比一天难看,车间工人看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怨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刘姐,你......”
小王话还没说完,就被刘莉有些破音的低吼打断。
“嚷嚷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道理不懂吗?严格按照规范来才会有转机!”
她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空洞。
规范?规范要是有用,三号鸭舍也不至于快死成坟场。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从未有过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去实验室再看看培养皿!”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留下老张和小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和一丝……对那位被刘莉指责“二卖技术”的乡下姑娘的微妙怀念。
县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一如既往地浓烈。
许寒笙小心地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终于出院的许寒萧。
少年瘦了不少,脸色还有些苍白,左腿从膝盖以下被厚重的石膏和支架固定着,高高地吊在轮椅踏板上。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不再是刚受伤时的死寂空洞,反而沉淀出一种远超年龄的沉静和坚韧。
周至樵跟在旁边,手里拎着简单的行李。
杨小虎依旧活力四射,抢着跑前跑后办出院手续、搬东西,嘴里还不停地跟许寒萧说着县农机站新到的大货车有多威风,试图逗他开心。
只是少年神情依旧淡淡的,似乎对他说那些不太感兴趣。
半晌,许寒萧突然仰头,很认真的看向许寒笙。
“姐,我想继续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