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笙正给他掖毛毯的手顿住了。
许寒萧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腿……不能像姐夫一样去部队当兵了,但我现在有了别的目标,姐,我要当医生。”
像梁教授那样,能把断掉的腿接好的医生。
他要让那些像他一样本来该跑该跳却突生意外的人,不用一辈子困在轮椅上。
周至樵站在一边,看着许寒萧眼中那份涅槃重生的光芒,冷峻的眉峰微微舒展,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许寒笙听着,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子发酸。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伸手用力揉了揉弟弟刺猬似的短发,声音带着哽咽的笑意。
“好!有志气!咱们继续去读书!”
她太清楚这个年代的规则,对农村孩子而言,改变命运的机会无非两个,一是嫁到县城去,跟着夫家成为城镇户口,从此摆脱“泥腿子”的贫苦生活。
二就是读书,靠着努力考上个大学,一毕业国家分配工作,从此也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许寒萧有继续读书的毅力,她比任何人都支持。
昏黄的煤油灯光被厚厚的窗纸滤得只剩一团暖晕,堪堪照亮灶房一角。
许寒笙正小心地把晾干的艾草叶揉碎,辛辣微苦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
一墙之隔的小院儿里,隐约传来杨小虎那特有的大嗓门,带着点玉米面馍馍塞满嘴的含糊不清。
“…傅叔是真惦记你,大哥!回回我去报告,他头一句准问‘至樵那小子咋样了?家里安顿好没?’,那是眼巴巴等着你回去报到呢!你之前说家里有急事儿要回来,问你是啥事儿你也不说,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家里急事总该解决了,你抽空还是给傅叔回个消息……”
院子里的声音顿了顿,杨小虎“咔哧咔哧”啃干馍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乡村夜晚格外清晰。
周至樵声音低沉平缓,像块沉入水底的石头,听不出波澜。
“傅叔那边我会去说清楚。”
他眉眼低垂,将所有情绪都敛在那片浓重的阴影里。
杨小虎显然不满意这回答,咽下嘴里的馍,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急躁:“说清楚?哥你要说说清楚什么呀!?你要是不回去,我可怎么办!”
他哥没在都没个给他撑腰的人!不然他也不用被派来这小县城劳什子农机站了修三轮车了。
看着周至樵不说话,他又蔫儿下来,声音闷闷的。
“那边……那边你不愿意提,咱就不提了!可县里这么多单位,哥你随便选一个先待着啊,吃上商品粮,旱涝保收,不比天天带着嫂子在这泥巴地里刨食强?你这一身本事,窝这儿埋汰鸡蛋算咋回事嘛!”
“家里活儿多。”
周至樵的回答依旧简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肯定。
许寒笙把揉好的艾叶末倒进旁边敞口的粗陶罐里,端起边上装着拌好草料的木盆,推开了吱呀作响的灶房门。
杨小虎坐在小马扎上,手里还捏着半拉黑乎乎的玉米面馍,看见许寒笙出来,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脸上堆起一个有点局促的笑。
“嫂子,还有啥要忙的不?我帮你!”
周至樵也抬起头,目光落在许寒笙身上,他手里的动作停了,那把擦得寒光闪闪的锄头随意地靠在腿边。
“嗯,床给你铺好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差的,我再去给你找。”
县城离桃阳村不算近,骑车都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杨小虎在家忙里忙外一天,天晚了干脆直接在周家住下,明儿一早再回县城。
杨小虎挠着头进屋了,许寒笙神色如常,把木盆放到院角,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像是随口提起。
“周至樵,前几天遇上德福叔,他问了一句你转业的事儿,我不了解情况也没法子回他,听说你一直没能去单位报到,是因为转业失败了?”
她的问话落下,屋子里便只剩下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周至樵没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眼,视线穿过昏暗的光线,直直望向许寒笙带着探询的眼睛。
“不是失败。”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却像一块投入深水的石头。
“我的接收单位不在陆河镇。”
甚至不在清水县。
周至樵只简单这么回了一句,其余细节没再多说。
许寒笙听得心头猛地一跳,果然,前世许倩口中周至樵喝酒误事没能成功转业的消息是假的,周至樵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可是......
单位不在镇上?那是省城?或者更远的地方?他退伍回来一直没去单位报到,档案关系也悬着,是因为距离问题?
一个需要跨越县城的单位,在这个交通不便、城乡壁垒分明的年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离开归期渺茫。
周家父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了,却不能常伴身侧。
前世关于他的事情她能了解到的不多,只知道她结婚后没多久他就去了工地,后来年纪轻轻就死在工地上。
所以传闻中的转业失败,事实是周至樵被安排转业的人员针对了,被分去很远的地方,所以他自己自愿放弃转业单位,留在陆河镇?
许寒笙突然很心疼周至樵。
小小年纪就去部队打拼,熬到二十几岁回来了还被针对分去很远的地方,他过得一点都不比她好多少!
周至樵看了许寒笙眼里越来越多的心疼和难过,有些懵。
“笙笙,我......你要是想要我去单位,我明天......”
他有些手足无措,以为是许寒笙难过他没能转业到单位去上班。
确实,这个年代如果能进国家机关做事,那不单单是家庭条件能得到很大改善,那在整个村里都是叫人羡慕的存在。
说白了,走出去都更有面子。
许寒笙突然扑过去抱住他。
“周至樵你太老实了!以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