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装修好但还没上货的铺面里，许寒笙正低头擦拭着光洁的水磨石柜台。
“叮铃铃……”
挂在门框上的自制风铃急促地响起。
许寒笙抬头，原以为是误闯进来的客人，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李国栋站在那儿，门口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堵住大半，。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精气神，几天不见，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嘴角燎起好几个水泡，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几根不知是鸭绒还是鸡毛的东西。
他手里捏着顶看起来就油腻的工人帽，手指微微颤抖，看向许寒笙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精明热络，只剩下近乎绝望的疲惫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
“许同志……”
他嗓子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开口时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我去桃阳村找你，他们说你在这，听说打算开个店铺？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今天真是对不住，打扰你忙碌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许同志，看在咱们以前合作过的情分上……拉红光厂一把吧！厂子、厂子要完了！”
最后几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颤音，重重砸在小小的铺面里。
连在窗边安静看书的许寒萧都抬起了头，疑惑的目光落在李国栋那张写满焦灼的脸上。
许寒笙擦柜台的手顿住。
李国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腾着走投无路的恐慌，红光场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李大哥你客气了，没有打不打扰的，有什么事进来说。”
合作的事情都放一边，单人家为许寒萧请来最权威的医生做手术这一件事儿，许寒笙都算欠红光厂和李国栋一大人情。
许寒笙把人请进铺子里，又端上一杯清心去火的菊花茶。
李国栋简短和许寒笙说了一下红光厂的情况，其实也不是不想细说，只是有的问题，确实是要去到现场才能看明白。
李国栋说完，许寒笙没过多犹豫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许同志，先前那事儿，是我们厂对不住你......”
许寒笙打断他的话：“李大哥别说这样的话，你们帮我请来梁教授，我心里是记着的，你有困难，我肯定要帮。再说了，我接下来的生意对鲜蛋需求量很大，你们厂能恢复生产，对我也有好处。”
李国栋听得眼眶泛红。
只后悔当初在领导面前没有再坚定一点，要是那时候他坚决保下许同志，他们红光厂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再次踏入红光养殖场的大门，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那股曾经混杂着饲料粉尘和消毒水的“生产气息”，如今已被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取代。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依旧，却再也压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家禽内脏腐败的腥臊和粪便发酵的恶臭。
李国栋引着许寒笙直奔疫情最重的三号鸡舍和四号鸭舍。
一路上碰到的工人，个个脸色灰败，眼神麻木，推着堆满死鸡死鸭的推车匆匆而过，车轮碾过水泥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养殖场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刚靠近三号鸡舍的门口，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霉变和氨气的恶臭就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
许寒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扫过昏暗的棚舍。
鸡群蔫头耷脑，羽毛蓬乱无光，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间或发出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咕咕”声。
地面上湿漉漉的，粘着稀薄的、颜色诡异的粪便，几只死鸡僵硬地躺在食槽边无人清理。
就在这时，棚舍顶棚的破洞里，“扑棱棱”惊飞起几只麻雀。
它们惊恐地拍打着翅膀，尖细的叫声在空旷的棚舍里格外刺耳。与此同时，一连串充满惊恐和厌恶的意念，如同细密的钢针，瞬间刺入许寒笙的脑海：
【臭！臭死啦！】
【这些东西不能吃，会要命！】
【快逃！这地方要命！】
许寒笙瞳孔微缩，这些麻雀说，粮食有问题？
她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了食槽里那些颜色发暗、结着可疑块状物的饲料。
几步跨过去，无视脚下黏腻的地面，伸手就从食槽里抓起一把饲料，凑到鼻尖。
一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刺鼻气息直冲鼻腔，她手指用力捻开饲料颗粒，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灰绿色的霉斑和夹杂其中的、棉絮状的白色菌丝！
“李经理，你们换了饲料？”
她记得之前她给红光养殖场调配的饲料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成分。
见李国栋疑惑中又带着几分不确定，许寒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穿透污浊空气的冷冽。
“问题出在饲料上，这些饲料霉变严重，还掺杂了不少含带激素的物质，短时间内确实可以让鸡鸭长肉生蛋，但从长远角度看，这无疑是自毁根基的做法。”
李国栋脸色瞬间煞白，反应比脑子快，立刻叫停身边忙碌的工人。
“立刻停用所有饲料！一粒都不准再喂！”
有工人为难开口：“李经理，那停了鸡鸭吃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喂，那情况不是更糟糕嘛......而且这是刘技术员指定的饲料，听说桃阳村褚家养殖场进的就是这种‘高级进口料’，他们的鸡鸭长的可好了。”
李国栋一个激灵，失声道：“褚家？桃阳村新建的那个养殖场？你们怎么敢用竞争对手的东西！更换鸡鸭饲料是大事，为什么不给我打报告！？”
他气的胸口疼。
这段时间从环境到水源到人工，全都查遍了，都没查出鸡鸭生病的根源来。
谁知道，问题居然出在核心人员身上，谁都没想到刘莉敢不打报告就擅自更换饲料啊！
他话音未落，一个尖锐、带着浓浓刻薄和不屑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李科长！你带个不相干的人来指手画脚，还污蔑场里采购的饲料？你是没把厂长的话听到耳朵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