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靠这面墙打,靠窗这里……”
他指了指那扇洒满阳光的大窗户。
“留一块空地,摆张小方桌,两把椅子,给人歇脚。”
许寒笙看着他笔下迅速成型的草图,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安排,心里那点刚签完合同的兴奋和隐约的忐忑,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安心感填满。
这男人,话不多,可桩桩件件都落在实处,可靠得像座山。
“成!都听你的!”
许寒笙眉眼弯弯,满心满眼都是信赖。
每天天不亮,周至樵就带着从村里临时请来的两个熟手木匠瓦工,拉着半车买好的木料、白灰、清漆、水磨石料往县城去。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锯木头的嗤啦声,很快就在中学对面的小铺子里响了起来。
周至樵自己就是最好的监工和劳力。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刮腻子、打磨门窗框、和水泥、铺设水磨石……样样拿手,动作利落又标准,看得请来的老师傅都啧啧称赞。
“周家兄弟这手艺,正经在建筑队干过吧?”
周至樵笑着回话:“学过一点。”
以前父母见隔壁的泥瓦匠能赚钱,送他去学过一段时间,寻思着以后要是没混出个名堂,去工地上搬搬砖也能挣口饭吃!
许寒笙也没闲着,村子、镇子、县城三处跑,累的人两天瘦了三斤,那瓜子脸看起来更清瘦可怜了。
80年代初,个体经济的春风刚吹到这座小县城,但开个正经铺子,挂上招牌卖吃食,也不是拎包入住那么简单。
她拿着新签的租赁合同,一趟趟跑新成立的个体工商管理所,填表格,按手印,磨嘴皮子。
才刚结束,又得跑卫生防疫站,咨询食品经营许可的要求。
好在有杨小虎这个“县城通”帮着指点门路,加上她嘴甜、脑子活络,手续虽然繁琐,倒也磕磕绊绊地办了下来。
短短三天,那间灰扑扑的小文具店,就彻彻底底脱胎换骨。
墙壁雪白,顶棚的木梁刷了清漆,露出温暖的木色,地面铺上了灰白相间的水磨石,光可鉴人,崭新的L形木柜台靠着后墙,散发着好闻的松木香。
最亮眼的是临街那扇大窗户,擦得锃明瓦亮,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正好落在那张特意留下的小方桌和两把榆木圈椅上。
许寒笙站在焕然一新的铺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油漆和木屑味道,让她无比踏实。
如果一切没有重来一次,她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褚家艰难度日,一言一行,哪怕是喝一口水,都得看褚家人的脸色。
所幸一切都变了。
桃阳村的周家小院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许寒笙和周至樵都在忙新店开业的事儿,周父周母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就留在村里守着老屋和那几十口深埋地下的宝贝坛子。
许寒笙一连几天都住在铺子后院,紧锣密鼓地筹备着铺子开业。
周至樵去农机厂报到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就连许寒萧,都拄着拐杖准备去县中学报到。
这一来,以后老宅就只留下两个老人。
这年头村里家家户户都盼着生儿子,除了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思想之外,更现实的原因,是家里得有个男人在。
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真动起手来,女人的细胳膊细腿,到底是抵不过男人一身蛮力。
只留周父周母在家,确实让人不放心。
这天傍晚,许寒笙特意回了趟桃阳村。
她没惊动二老,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特意留下的、炖得酥烂喷香的大棒骨,肉都几乎脱了骨,散发着极其霸道的香气。
她走到隔壁张婶家低矮的土坯院墙外探头探脑,偷感很重。
张家有条叫“虎子”的大黄狗,村里的狗不兴圈养,也没扯狗绳,可这大黄狗通人性认家,张家没人的时候,它几乎不往外跑,就专心守家。
这会儿虎子正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晒太阳,一身油亮的黄毛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闻到那勾魂夺魄的肉骨头香味,虎子“噌”地一下竖起了耳朵,湿漉漉的黑鼻子使劲抽动着,尾巴试探性地摇了两下,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许寒笙蹲下身,隔着矮墙,把油纸包打开。
那浓郁的肉香简直像炸弹,瞬间让虎子站了起来,前爪焦躁地扒拉着地面,口水顺着嘴角嘀嗒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骨头,尾巴摇得快要飞起来。
【香!真香!大骨头!想吃!】
清晰的意念带着巨大的渴望冲进许寒笙脑海。
许寒笙笑了,拿起一块最大的棒骨,在虎子眼前晃了晃,却没立刻给它。
她目光清亮地看着大黄狗那双充满渴望又带着点警惕的圆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开口。
“虎子乖,想吃吗?”
大黄狗急得原地转了个圈。
【汪!想!快给虎子!】
许寒笙晃了晃骨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动物也能感知的认真。
“以后我家那院子就交给你管了。”
她指了指周家安静的院门。
“看见没?那些坛子,那些鸡鸭,还有这屋子,都算你的地盘!把屋子守好,这样的骨头管够!”
“要是有外人靠近,特别是贼头贼脑想翻墙的,给我往死里咬!听明白没?你是乖狗,干好了顿顿有肉!”
大黄狗虎子歪着大脑袋,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一大串话。
半晌挺直身体,冲着许寒笙响亮地叫了几声,尾巴摇成了高速旋转的风车,许寒笙就知道它是听明白了。
她笑着把手里那块大棒骨往前一抛。
黄影闪电般跃起,精准地凌空叼住,然后心满意足地趴回原地,抱着骨头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啃咬声,一双狗眼还警惕地扫视着通往周家小院的路口,已然进入了工作状态。
许寒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一眼那几十个在暮色中沉默的赭红土包,又看了看尽职尽责趴在隔壁门口、实则目光锁定了自家院门的大黄狗虎子,心头最后一丝牵挂也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