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并没有带顾知言去吃饭,而是到了一家咖啡厅坐会儿。她对跟自己一起用餐的人格外挑剔,算是个人的小毛病吧。
安静的小雅座内,宋妍问他:“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顾知言回道:“如果宋编剧找我来只是想谈私事,恕我不能奉陪。”
宋妍饶有兴致地打量顾知言,感慨,“你在她面前,和在旁人面前的样子还真是判若两人。”
“实不相瞒,我谈过很多段感情,单是姐弟恋就有三段。所以,只需要一眼,我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你跟她是什么状况。”
顾知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宋妍继续说:“很多姐弟恋都是很甜的,成熟稳重的姐姐和会撒娇服软的弟弟,像荒凉的土地上长出新鲜的玫瑰,雨露降临凡尘,可以美好得让我们写尽赞歌。”
“但是,你对她在使用欲擒故纵这一招。”
宋妍盯着顾知言,不容他反驳。
当然,顾知言也没想过要反驳什么。
宋妍道:“在恋爱里玩小心思,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你职位不高,甚至可以用‘寒碜’两个字来形容,但你身上穿的用的,还有停在车库的车,都不是你这个身份能开得了的车。所以,你应该是那种专门靠吃年长女人来生活的人吧?”
“姐弟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来搅浑水,让很多人一听到这三个字就调头走。”
顾知言不置可否,只是道:“看来宋编剧你并没有工作要跟我谈,那我先走了。”
“你先站住。”宋妍道,“我把你叫到一边来,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以为女人都是好糊弄的。词小画这种女生,恋爱空白,没碰过感情,不了解男人,尤其不了解你这种装着纯情实则暗藏坏心的人。但是,我了解。”
“如果你敢对她下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顾知言冷笑了下,“宋编剧你是不是关心得太多了? 你们不是竞争对手吗?川江影视刚拉到投资,对她投资多了,对你的剧投资就会少下去。对你的剧投资多了,对她的剧就会少。以你一贯的作风,不是会想尽办法吃掉她吗?怎么还操起闲心来了?”
宋妍道:“我跟她在事业上的竞争是公正坦荡的,至于私事,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她碰到的第一段感情就给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做人,应该有一些底线和良知,否则,与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顾知言淡淡一笑,“看来宋编剧被渣男伤得不轻。”
“你说错了。”宋妍道,“我谈感情的次数虽然多,碰到过的人也多,但都是彼此较量,难分伯仲,而且点到为止,既不骗感情,也不骗钱骗、色。吸引,永远是感情中的第一法则。”
“小子,你眼睛里藏着太多秘密。如果不是真的爱她,我劝你尽早离开。有我在,你不仅无法得手,还有可能狼狈收场。”
顾知言突然认真起来,“如果我是真的爱呢?”
宋妍微微一怔。
“你……”宋妍微眯起眼睛,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男人了。
顾知言拿出一张名片,宋妍看了一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就是……”
顾知言道:“我是川江影视的新老板,有我在,你们的剧不愁投资。不过,我有个条件。”
宋妍突然懂了,噗嗤一声笑了,“看来我担心得太多余了。”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宋妍开门见山。
顾知言道:“我需要你配合我。”
宋妍端起咖啡,与顾知言的杯子轻轻碰了下,“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先为剧本不愁投资这件事谢谢你,顾总。”
两人从咖啡厅出来,顾知言就要告别,宋妍笑道:“就不请我到你的车上坐坐吗?”
顾知言没有反对。
宋妍坐到副驾上,撩了几下头发。顾知言不懂她在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
随后,宋妍拿出香水,喷了两下。
“等会儿回去,你身上就会有我的香水味。女人都是很敏gan的,即便她从没谈过恋爱。”
宋妍准备下车,顾知言却说:“把你扣子给我一颗。”
宋妍扯下一颗放到他手里,突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又把扣子收了回去。
“你只是想让她吃醋,回来找你,或者说,让她明白她对你有动真感情,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分手。”
“有些事做过火了,就没有余地了。”
“一点香水味,可以让她胡思乱想,但如果让她在你口袋里看到其他女人的东西,你就算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就算你说清了她心里也会有疙瘩,慢慢地,就会真的分开。”
“记住,让女人吃点醋没关系,但一定不要让她失望。”
宋妍走后,顾知言赶紧回了家。
他敲了敲门,词小画拖延了一会儿才开门,一开门就不大高兴地说:“不是跟宋大编剧谈事去了吗?怎么还有心思回来?”
顾知言问她:“吃饭了没有?”
“你管这么多干嘛?我们是同事关系,又不是男女朋友。”词小画突然蹙了下眉头,她好像闻到了香水的味道。
而且——
她非常清楚,那不是顾知言身上原本的味道。
一个不好的念头挤进词小画的脑袋:他刚才和宋编剧做什么了?
顾知言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去了厨房,给她做饭。
做好饭,顾知言和词小画一起坐到了饭桌前。
词小画没什么胃口,心事重重的。犹豫了许久,说:“如果工作太忙,两头跑太辛苦的话,就搬走吧。这里的房间又小又简陋,连空调也时好时坏,房东还是个聒噪烦人的主。”
“这顿饭就当你请我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请你。”
她在道别。
顾知言道:“公司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完成,不能离开。”
词小画道:“你已经有新的任务了。”
“不冲突。”
“在我心里,这很冲突!”
词小画扒拉了两口饭,越想越生气,却还要强行压住情绪,毕竟,吃醋这种事表现得太明显就太难为情了。
“所以,你觉得跟着她,比跟着我好?”词小画憋了许久,才终于又憋出一句。
顾知言平静地回答:“都是工作,没有分别。”
词小画像没听见似的,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琢磨:“所以,他喜欢宋妍那样的?”
“张扬的口红色号,具有攻击性的高跟鞋?做事爽快,眼神有刀?”
顾知言给她夹菜,词小画并没有感动,而是盯着他,问:“你也会给宋编剧夹菜吗?”
“看情况。”他说。
“什么情况会?”词小画眼里有刀子。
顾知言道:“她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
“你是催稿的还是做保姆的?她生活不能自理关你什么事?”词小画急了。
“确实不关我的事。”顾知言见词小画生气得脸都红了,不敢再惹,毕竟,宋妍的叮嘱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大概是察觉到气氛太紧张,词小画小心翼翼地问了下顾知言:“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还好。”顾知言的手心已经有汗了。
阅读女人心,比做高考答卷难多了!
一顿饭,两个人都吃得小心翼翼。
吃完后,词小画突然对顾知言道:“要不要下去走走?”
顾知言有些意外,没有拒绝,“好。”
穿过走廊时,词小画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很亲切,很熟悉,好像我曾经住过这里,与这里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说完又笑笑,“大概从小生活的地方与这里差不多,所以才有这种感觉吧。不过,看见你的时候,确实觉得你很眼熟,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顾知言没有接话,不是他不想接,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没有宋妍那些叮嘱,他可能就自我发挥了,有了那些叮嘱,就像戴上了枷锁,唯恐说错,做错。
词小画见顾知言没有说话,便有些胡思乱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立马找补:“我不是在用这种套路搭讪你,只是……”
她慌慌张张地解释,却又解释不清楚。
“我知道。”他给了她台阶。
词小画微怔地看着走廊昏黄灯光下,他的侧脸。
有些冲动,即便隔着时间,也依然难以压抑。
词小画咽了下口水,有些失神。
“那个……”词小画道,“如果你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东西也不少,搬来搬去,挺麻烦的。”
顾知言东西并不多,收在一起也就一小包,平常缺什么全靠在词小画那儿蹭。
“好。”顾知言回答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走在安静的走廊里,像即将散场的青春片。
词小画主动打破了沉默,“房东怪难缠的,她平时要是来找你麻烦,你就别理她,等我在的时候再说。”
顾知言问她:“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为什么这么问?”词小画有些好奇。
顾知言只是随口问的。
词小画道:“我总觉得有个故事埋在我的心里,还没有完结。住在这儿,我的内心很安静。我想慢慢地把这个故事从心里深挖出来,让它完整。”
说完,怕自己的话显得掉书袋,尴尬地笑了笑,换了个生活化的说法:“也许哪天要结婚了,就会搬走吧。”
“结婚……”这个词一下子跳进了顾知言的脑海。
词小画察觉到顾知言细微的表情变化,有些沮丧。
“你在想什么?”顾知言问她。
词小画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了想,豁出去了,想说什么就说吧,万一他搬走了,去宋妍那儿了,就没机会说了。
词小画说:“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应该算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就像你,脑袋里不会有结婚这种词,觉得它遥不可及。”
“不是的。”顾知言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紧张,“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爱的人,就期待有婚姻这种制度。”
词小画笑了。
顾知言不解,他说得那么认真,她为什么笑了?
“你笑什么?”顾知言挡住了词小画的去路。
词小画说:“我只是很意外,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有这种想法。我还以为,在你们小孩子眼里,婚姻这种制度是一种桎梏,是阻碍你们游戏人间的非人性化规则。”
顾知言:“喜欢一个人是想跟她在一起,爱,是想永远在一起。”
“爱这个字眼那么浪漫,结婚又是那么现实的事,你把它们放在一起,就不怕水土不服?”词小画说。
顾知言:“就算是万千世人,长寿百年,谈恋爱的次数可以多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也许,几年之后连之前在一起过的人的名字也不记得。可是,一辈子又能结几次婚?相比之下,跟爱的人结婚,比在婚姻之外毫无安全感地游离要安心得多。”
“这种话不像是你能说出口的。”词小画试探地问,“宋妍跟你说的?”
顾知言:“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逻辑不通,渣里渣气。”词小画一点儿也不赞同。
顾知言道:“我自己的想法是,爱她,就要留在她身边。”
当一个人有了爱的人,就会想靠近,想留在对方的身边。遇到一点事就想分开的,不是爱,是权衡利弊之后快刀斩乱麻的放弃,是庸庸俗世中一份不被珍惜的冲动。有爱的雏形,却没有爱的灵魂,更没有它的美和意义。
爱一个人,无法容忍她跟另一个人结婚,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别人用餐,夕阳下散步,外出旅行,一同接送孩子。又或者,无法容忍,她会把那些在你面前才流露出来的难过、伤心,在别人面前也流露一遍。又或者,她会在别人生病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会为另一个人着急,会在另一个人面前淘气卖乖……
短暂的沉默后,顾知言问词小画:“你呢?怎么想?”
词小画没有思考,说:“如果我爱一个人,会希望他好吧。”
“这个回答太宽泛了,我需要具体一点的答案。”他说。
词小画道:“具体一点的话,就是,如果是生死大事,我宁可失去爱他的资格,也要他好好的。如果是现在这种平安世道的话,我还挺想和一个人去做尽这世上所有新鲜的事,看遍新鲜的风景。和一个人,过完这短暂又绚烂的一生。”
顾知言的脸色温和下来,“所以啊,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是吗?”词小画自己并没有什么察觉。
“可你还是学生啊,不管怎么看,结婚都是遥不可及的事。”词小画说。
顾知言很认真,“学生也会有毕业的时候,而且,只要一到适婚年龄就可以登记。”
“这么冲动?”词小画随口感慨了下。
顾知言道:“不是冲动,是心里很明白,除了那个人,我不会再爱上别的任何人。”
这么炙热的话,就差把“词小画,我爱你”这句话说出来了。词小画心悸异常,好像心里有一场盛世烟花,自绽放开始就没有停下过。
到了车上,香水味袭来,词小画心里的烟花顿时熄灭,她沉默了。
顾知言的身体倾压了过来,给她系上安全带。
词小画突然问:“她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做的吗?”
顾知言没有回过神来,却见词小画捡起一根长发,带波浪的那种,“你这么周到,她一定会很喜欢。你这样的助理,谁会不喜欢呢?”
她自言自语,好像气得不轻。
顾知言有些急了,刚才的气氛多好啊,好到他都想表白了,怎么一下子就……
他突然怨怪起宋妍来,可分明是他自己主动找上宋妍,要她帮忙的。
另外,安排宋妍与川江影视合作剧本,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词小画吃醋,要她在这种酸溜溜的疼痛中清醒地确定自己的心意。
不过好像——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