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十天没有上过早朝了，因为他的挚爱皇后死了。
宫外的人都认为皇帝痴情，但是宫里的人全都知道，皇帝自始至终只喜欢张贵妃一个人。
对皇后除了冷眼相待就是厌恶。实在是谈不上喜欢一词。
挚爱吗？可是整个大烟国都是怎么说的。
杨皇后是当今圣上此生最爱的人。
1
沈执已经十天都没有踏出过镜湖宫一步了，他整天都坐在皇后棺椁旁边的板凳上。
“杨菁，你怎么还在睡觉啊？”沈执通红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棺椁里的人。
他的阿菁还是这么漂亮。
“沈执，何必呢？”我飘在他身边，用虚无的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在这十天里面，我亲眼看见沈执做了一桌子我喜欢的桃花糕，只是吃了一口就全部掀翻在地。
让宫人连夜从外地迁回了一棵柳树，杨柳依依，把整个死气沉沉的宫殿染上一丝生机。
亲眼看见他彻夜不合眼地缝制嫁衣。
把当初答应过我的事一件件地全部实现。
可是啊！沈执，已经晚了。
不是吗？
2
第一眼看见沈执的时候，是我在树上掏鸟窝给摔下的时候。
一袭白衣，带着淡淡的龙涎香，高大的身材，只是一双手臂就将我牢牢抱住。就是在那一刻，我开始了误入歧途。
“菁菁，你离沈执远一点，他可能是奔着老爷的势力接触你的。”
阿母给我说，沈执是因为大将军杨广是我父亲才接触我的。让我离他远点。
他是二皇子，在皇位的选拔中，大臣的拥护也是至关重要的，父亲大将军的名号与势力是一个香饽饽。
少女的爱意坦诚又封闭，我丝毫没有怀疑过沈执。
“阿菁，待我登帝，我一定会娶你为后。”
“我要你亲自给我织嫁衣！”
“好，阿菁要什么式样，我就做什么式样！”
当初的我们，信步赏花，策马奔腾，他为我在狩猎场拔得头筹，我为他在寒夜里面偷偷地开小灶。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一定会这么幸福下去，打破母亲的偏见。
可是，张悦的到来打破了一切。
2
寒冬腊月，母亲因病逝世，整个将军府笼罩着凄惨氛围。
我身披孝服，跪在灵堂前。双眼红肿，不时地望着门外的人群。
“小姐，二皇子说节哀，他今天不会来了。”
“为什么？”我盯着手中的纸钱。
“张小姐突发旧疾，二皇子在照顾她。”
“张悦又怎么了？”我喃喃自语地重复着。
张悦，张丞相的女儿，体弱多病，近几年才回到京中。
她不同于我的豪放，不同于我的外向，她是整个京城中大家闺秀的典范。琴棋书画，杨杨拿手。
在皇上的寿宴上，一幅百寿图惊艳了沈执，从此，两人行变为三人行。
“阿母，怎么办？沈执被那个狐媚子给迷惑住了？”
我大步走向母亲的棺材，趴在上面，流着泪嚎啕大哭。
“阿母，沈执不要我了，怎么办？”
3
三日后，沈执才来看我。
“阿菁，节哀。”
我抬眼看向沈执，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袭白衣翩翩然。
我看不出他的悲伤。
“为什么当天不来？”
“悦儿旧疾犯了，离不开人。”沈执仿佛心虚地低下了头。
“是离不开你，还是离不开药？”我抓住他的衣袖死死盯着他。
沈执蹙起了眉，不悦的语气响起，“杨菁，你这么说，会坏了悦儿名声的！”
流不出眼泪的双眼一阵酸涩，我抬手揉了揉，转过了身。
“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沈执见谈不上话，转头就欲抬脚。
“阿母丧期是三年。”我背着他。
“什么？”
听见他疑惑的语气，我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他。
“我要为阿母守孝三年，嫁不得你，做你的皇后。”
沈执瞳孔紧缩，缓了一会才开口“知道了。”
你看呐，他不想娶我了。
“沈执，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我看向他脚下的靴子。
那不是我做的。
“知道，娶你为后。”沈执不耐烦地说完，转头走出来府门。
不是的，是你要为我亲自做嫁衣啊！
4
大烟九月，皇帝退位，其子沈执深得民心，继位。
同年十月，张悦被封了张贵妃，迎进后宫，深得皇上宠爱。
次年一月，杨将军之女杨菁，聪明睿智，封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娘娘，听说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旺，用来做桃花糕肯定再好不过了！”小霞兴奋地看向外面一棵一棵的桃树。
粉红色的花瓣飘洒天地，桃花香浓郁得让人快要沉溺。
桃树是沈执为我在宫外移的，大概是作为新婚之夜不在我身边的补偿吧。
可是比起桃树，我更喜欢柳树，因为它像我，不受约束，可以肆意舒展树枝。
“悦儿对柳絮过敏。”沈执的一句悦儿，过敏，就把我打倒在地.
“小霞，准备准备，我要开始做桃花糕了！”闻着桃花香，心情好像愉悦了一点。
“好！娘娘！”
在宫殿里，我有一个小灶，完全按照着将军府的模样打造的，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模一样的厨具。
沈执当时说现在的他不再需要晚上偷偷吃东西了，让我把小灶给撤了，我打死都不愿意。
他说我固执。
可能是真的固执吧，固执到现在就算有另外一个人为他开小灶也不愿意放手。
“皇后，你怎么又在弄这些东西！”沈执不满的语气从耳后传来。
“桃花糕，皇上。”我端起一盘做了好久的糕点送到他面前。
沈执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接。
“吃吃吧，可甜了。”我无视他的不在意，转头继续给他说话。
“太甜了！”
我吃桃花糕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向他。
沈执嘴角没有粉末，手上倒是有一点，他没有吃。
“没事就学悦儿做一做绿豆糕，清热。”
悦儿，又是这个名字，又是这个称呼。无论在何时何地，哪怕在我身边入睡也都是喊着这个名字。
我自嘲地笑了笑，重新看向他“皇上，当初你说怕坏了张悦的名声，其实你早想娶她了吧？”
沈执不悦看向我。
这是他现在第几次用这个眼神看我了，好像是，自从张悦出现之后。
“杨菁！我已经娶了你为后！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沈执，我的阿执，我想要原来那个陪我踏马看花，灯节游行，为我做东西，我为他开小灶的沈执。
“悦儿心思单纯善良，莫要欺负她！不然后果自负！”
眼眶酸涩，一股无名火冒出。
“沈执，是我先遇上你的！她凭什么抢走你！”
沈执一把抓住我拿盘子的手，用力一摔。
“杨菁！不要无理取闹！”
好疼，心疼，跟阿母去世的时候一样疼。
眼泪一串串地流了出来。
沈执叹息一声，扶住我的肩膀。
“阿菁，我还是喜欢你的。”
“真的？”我抬头看向他。
“真的。”
“那你对张悦呢？”
果然，沈执一听见我喊张悦，蹙起了眉头。
“跟你说了，这关悦儿什么事？”
我看着他逃避的眼光，仿佛跌落了海底。
“皇上，你现在为什么不叫我阿菁了？”
沈执的目光带着不耐烦。
“行了，悦儿从来不会这么在意这种小事情。”
这不是小事情，阿执。
沈执看着我灼热的目光，缓缓开口。
“算了，皇上不想就不叫了。”
不要毁了我心里对阿执的最后念想。
沈执大呼一口气，仿佛逃离了一场劫难一样。
“桃花糕重新叫人再做一份吧，朕先走了。”
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栽种的桃树的花瓣也渐渐开始了掉落。
5
自上日我与沈执大吵了一架过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我站在桃树下，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周围，凉风瑟瑟，冷静了也冷极了。
正想出声让小霞拿一件衣服来时，一件披风已披到我身上。
我回头一看，一个小太监。
“你是谁？抬起头来。”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很高，大概和沈执差不多高。
“奴才叫江边。是今天才被公公吩咐过来伺候娘娘的。”
一瞬间，我的瞳孔猛振，他的眼镜太像沈执了！
“多大了？”
“奴才今年20了”
比沈执小一两岁。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那双神似沈执的眼睛，一阵忧伤。
现在，只能找个仿制品来消解相思吗？
真是可悲又可笑！
“娘娘回去吧，天凉了。”江边拿起手炉。
“你会舞剑吗？”我盯着他手边那一块疤痕。
“啊？奴才不会，但是奴才在进宫前学过一些杂耍，如果娘娘喜欢，我可以表演。”
“杂耍？”我挑起眉，看着他.
江边满眼兴奋，满眼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沈执从来没有对我露出过这种表情，从始至终。
“没兴趣！”
江边的眼光渐渐黯淡。
“你会杂耍，那你应该有一些技巧在身上吧？”好久都没有练过了。
“对，娘娘想干什么？”
“跟我切磋一下吧！”我看着他那双手。
是一双拿剑的手。
江边满脸惊恐地跪下。
“娘娘，不敢！奴才……”
看着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意外心情愉悦了起来。
“好啦，我只是想活动一下筋骨，我武功很差的！”我伸手将他扶起。
在当年，父亲的是大将军，武功盖世，身为子女的我，从小耳濡目染。
小小年纪也练就了一身武艺，发誓要成为一个威名远扬的女将军。但是在遇到沈执过后。
一双本应拿剑的手拿起了女工，本应在战场上肆意指挥的人，却开始心甘情愿地被困于这深宫之中。
只是期望有朝一日心里的人，我的阿执可以想起我，想起过去的种种。
江边惶恐地看着我。
“娘娘，你确定吗？”
“确定，来吧。”
我环顾四周，只有树枝。
“用树枝吧！”我折下一枝递给他。
“娘娘，失敬了。”
6
满天花瓣，空气中弥漫着桃花香。
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在此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沈执讨厌我练武，说女孩子应学习琴棋书画。要像张悦一样，成为一个大家闺秀。
阿执，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一个男子，在战场上留下我的大名！
“杨菁！你在干什么！”沈执怒吼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我满头大汗地停下，转头看向沈执。
他许久都没有来看我了。
“杨菁！你在干什么！这是后宫，不是你的练武场！”沈执恶狠狠地瞪向江边。
江边立马跪倒在地上。
“皇上！”
“下去吧！”我挥手让江边退下。
“皇上，今天来这里是专门来看我的还是兴师问罪？”我攥紧衣衫，看向他。
“皇后，你是后宫之主，理应做好表率。”
我自嘲一笑。
“皇上，还知道我是后宫之主啊，你天天也没见得来我这里几次呢？”
沈执看向我，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我看不懂。
“皇后，朕要处理国务，这不是儿戏，你为何要如此……”
泪水布满了眼眶。
“所以皇上的国务是在张悦那里处理吗？”
沈执沉默不语。
“沈执，凭什么？她凭什么要抢走我的位置！”
突然沈执眼神一变。
“杨菁！你怎么那么自私，悦儿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明白了，原来他不是专门来看我的，是有人吹了枕边风。
“沈执！不要逼我！逼急了，我会杀了张悦的！”
不甘心，明明是我先遇上沈执的，为什么，张悦可以轻而易举地抢走他。
“你敢！你要是碰悦儿一丝汗毛，我饶不了你！”沈执着急的模样让我震惊。
看呐，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阿执，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么待我。
但是看着沈执气急败坏的模样，我慌了。要是失去他，我连待在这里的期望都没有了。
我流着泪抱上他。
“阿执，不要不要我，我不杀他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风停了，桃花落完了。
沈执缓缓地摸上我的头，附在耳边。
“杨菁，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悦儿从来没有和你抢过什么。大度一点”
身体里的血液凝固，手脚冰凉，眼泪又开始不听使唤地流出来了。
沈执将我扶起，用温暖的大手拭去眼泪。
“好了，听话。”
听话，我听话，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吗？
“阿执，我不喜欢张悦。”我抓住他的大手。
沈执脸色沉起，他生气了。
“都说了，悦儿没有跟你抢什么啊！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沈执试图甩开我的手。
“好了好了，我听话好不好？”
也许是我的服软，也是我许久未流的眼泪，沈执当晚在我的寝宫留宿了。
当晚，他问我，为什么要与江边比武。
“无聊。”
他喊我多与张悦学一学女工就不无聊了。
他还说皇后之位不仅仅是一国之面貌，让我多与张悦学一学管理之事。
整个晚上，张悦一直重新出现在他嘴边。
在他入睡时，我偷偷问了一句，为什么当初不立张悦为后。
他说。
“答应了立杨菁为后。”
只是答应，没有爱意。
沈执的承诺价值千金，这是他从小的誓言。
所以不是不立张悦为后，而是不能立她为后。
沈执，怎么办？我想要放弃你了。
当晚，彻夜难眠。
7
我亲眼看见沈执睡醒，我让他能不能帮我描眉涂唇。
可能是我今天太乖了，他没有拒绝。
“皇后，你怎么醒那么早？以前你可是不到下朝不会起的。”沈执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睡不着啊。”我闭上双眼，轻轻颤抖
在他临走前，沈执回头抱了我，紧紧地抱着我。仿佛想把我揉入骨血中。
“皇后，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沈执不安的语气在我耳畔响起。
我轻轻地回抱住他。
“乖，快去上朝吧。”
我没有回答。
“阿菁，你还爱我吗？”沈执继续紧紧抱住我。
阿菁，多久没有听见了。
我抬起头，用手临摹着他的眼，鼻，嘴。过了好久，他没有催我，我也没有停下。
风吹起了，桃花香又开始了弥漫，我释然一笑。
“爱，我爱阿执。”
爱那个陪我踏马的阿执，爱那个为我制衣的阿执，爱那个喜欢我一身武艺的阿执。
“好，那我去上朝了。”沈执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扬起了少年般的笑容。
沈执踏着满地的桃花，迎着日出的骄阳，远去了我的视线。
沈执，大烟国的皇上，我决定开始忘了你。
“娘娘，院子里的桃花可漂亮了，要不要去看看？”
身旁，江边与小霞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耳后。
我无奈地笑了笑，只好答应他们。
披上披风，走出房门，满院子的桃花，一片一片地旋转。
好漂亮了！
“今年这桃树怎么开得这么旺盛？”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
它飘过我的指缝，落在了地上。
江边伸手接住一片放在我手心。
我捏着那片花瓣，想了想开口道。
“其实，我不喜欢桃花。”
“啊？那娘娘为什么院子里那么多桃树呢？”江边惊讶地看着我。
“这不是我让人种的，我喜欢柳树。”我回头看向江边。
“但是，这么多桃树，可以做好多桃花糕，也还行。”我对着江边笑。
是啊，再努力一下，我就会忘记我喜欢柳树了，也会忘记我的阿执了。
“娘娘，喜欢桃花糕？”江边指着桌子上一大堆的糕点。
“对啊！不像吗？”
“但是，娘娘每次做了很多桃花糕，你却很少吃，总是分给我们。”江边疑惑地开口。
我看着那一盘盘喜爱的糕点，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太甜了，甜得发苦。
“桃花糕是不是太甜了？”沙哑的声音盖过了甜味。
“娘娘，桃花糕本是甜食啊，怎么可能不甜呢？”江边笑着回答。
笑起来的眼睛像极了沈执。
“以后没事少笑！”我忍不住开口训斥。
“是，娘娘”江边黯淡了眼光。
看着江边那受委屈的模样，叹息一口气。
“你该不会想一直待在这宫中吧？”
江边性情不适合待在这杀人不吐骨头的宫中。
“想出去吗？我可以帮你。”
江边立马跪下。
“娘娘，奴才想活命。”
我挑眉，扶起他。
“不出去就不出去，那么大反应干嘛？”
“娘娘，这种话是要奴才命啊！以后莫要再煞笑奴才了。”
江边瑟瑟发抖的模样不像沈执，无论如何，沈执永远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阿母与阿父曾经说过，沈执会是一个好皇上但是不会是一个好良人。
现在来想，她们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