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下午,林智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给各路亲朋好友发拜年短信。
昨晚她和舅舅家的孩子们守岁,一会儿看春晚,一会儿去麻将房瞅两眼“战况”。林敏毓手气不好,直到凌晨两点仍处于负债入局的状态,看林智在旁边仰头晃脑嗑瓜子,颇有嫌弃自己老娘技术的意思,立马把她抓来当替补。
对比在座的亲戚们,林智算是麻将桌上的新手,她乱拳打死老师傅,用一股毫无章法又意外走运的新风范卷走舅舅舅妈和大姨的钱。收到几张红票子后,她见好就收,只留一张给林敏毓,其他几张悄咪咪踹进口袋,恭请林敏毓回座再战。
她招呼表妹表弟们下楼打“枪战”。玩具手枪的子弹威力还挺猛,打到手上生疼,林智被三个小学生围剿,举手投降,带表妹表弟到小区外面结冰的喷泉旁炸鞭炮,炸出一地碎冰块。
表妹的鞋被薄冰层下的水打湿,哇地大哭起来,林智和两个表弟轮番哄也没有哄出效果,林智哄累了,把表妹的哭声当背景音乐,继续炸“地雷”,炸得周遭狗也叫起来,两个表弟的衣服和鞋也被污水袭击,这下表妹终于不哭了,含泪带笑地望着他们三。
林智把鞭炮炸光,带着三个脏兮兮的小孩回到家属院,正好碰上林敏毓和亲戚们从楼道里鱼贯而出,招呼孩子们赶紧上车,大家要去庙里抢头香。
庙里人山人海,头香自然是枪不到的,只能说每个人敬上自己新年的第一炷香。
林智在观音像前跪下,虔诚祈祷艺考顺利,林敏毓身体健康工作顺心,正要磕头,突然想到何群,又加上一个心愿,希望何群尽快度过难关。
离开寺庙,一大家族人去当地的老字号早餐铺吃早点,林智吃了一碗辣豆花和好几块米粑,还有林敏毓递过来的半碗抄手,吃得她幸福无比,感叹三中附近的饭店没有一家比得过这里的味道,酸甜苦辣,应有尽有。
吃完早饭已经临近中午,大人们开车回家后开始犯困,各自回房补眠。林智用舅舅的电脑玩劲舞团,玩了两首歌之后视线开始模糊,她抓着手机回到卧室,准备查看积累到几百条的新短信,但一跳上床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手机震醒,睁开眼盯着透出些许天光的窗帘,感到恍若隔世,屋外毫无动静,似乎整个世界都睡着了,又像她一个人被整个世界落下。
她拿起手机,在一条条回复拜年短信的过程中找回在这个世界的参与感。
一个座机号码打来,林智以为是邵君为了省话费,又偷用家里的座机,一按下接听键就捏着嗓子喊“亲爱的君君我可想死你了”,电话那头缓了片刻才开口。
何群问她有没有看到昨晚发的彩信。
她清清嗓子,恢复正常音色,问班长发了什么。
何群让她自己看,他现在在韭菜盒子奶奶家吃包子,奶奶有个小学四年级的孙子英语差,就请他多和孙子用英文对话,但小孩子的英文水平只能颠来倒去反复说几个词,他教不会,孩子听不懂,他和孩子都很痛苦,他准备打完这通充当学费的电话就上楼。
她想问他有没有去找外婆和其他家人,何宏坤有没有在新年冒出来,潘璐璐有没有找他一起过年,但何群不说,基本等于没有好消息。她宽慰何群,“班长放心,有我在,我时刻把您挂在心里。”
何群无视宽慰,让她记得看彩信,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智打开彩信,何群发来一张照片,他买了一件大衣,和放烟火时烧坏的那件大衣同色系,但没有领口和袖口的荷叶边,更简洁,也更符合林智的审美。
“新年礼物,新年快乐。”
“祝我的数学导师,永远的考试皇帝,三中最酷的男生何群新年快乐。”
回复完拜年短信,林智开始思考如何回礼。
何群的穿衣风格看不出喜好,甚至可以说,他没有穿衣风格这回事,买衣服就是随机抓取基础款,衬衫、T衫、连帽衫、毛衣随着季节轮番搭配牛仔裤,外套裹一件校服,周末和假期不用穿校服,他就穿毫无记忆点的棉服,唯二两次让林智眼前一亮是两人初次去吃冰淇淋的时候,何群上身一件钴蓝色衬衫,整个人亮得像支灯泡;另一次是春节前放烟火时,他穿着白色羊羔毛外套,看起来很温柔,像只冷漠又等待被谁抱入怀中的小动物。
林智仔细回忆烟火照耀下那张喜悦又平静的脸,当时那件羊羔毛外套里面是一件不记得是浅灰色还是米色的高领毛衣。她很少看见男生穿高领毛衣,何群穿得很好看。那就买高领毛衣。
她走进一家展示窗看起来挺有品位的男装店,选中一件正红色毛衣,新年当然要穿红色衣服,她笃定何群的衣柜里没有红色,记忆里他没穿过亮色服装,那这件毛衣就成为何群衣柜里独一份的存在,打开衣柜就能看到它,想起如此独特美好的衣服正是独特美好的林智所赠。
从重庆飞回家的当天下午,她带着毛衣去建新村,在顶楼那间破门外等了将近十分钟。何群带着一个小朋友姗姗来迟。
小朋友就是韭菜盒子奶奶的孙子,奶奶一家去乡下走亲戚,小孩子丢给何群照顾,他们不用向何群支付照看孩子的费用,就在吃饭的时候为何群多加一双筷子。这场交易达成得非常默契,用不着口头约定,自然而然何群就成了奶奶家的第五人。
小朋友叫朵朵,他妈妈怀他的时候以为是个女孩,就提前取了一个秀气小名,朵朵和他的小名相得映彰,小小的脸蛋白净秀气,站在何群身后就像何群的亲弟弟,性格也像何群一样内敛,看向林智的眼神好奇中有几分怯生生,引得林智忍不住像逗小猫小狗一样逗他,一会儿捏脸一会儿揉头。
朵朵往何群身后躲,用英文和林智打招呼,林智不上小学生的钩,让他说点本地人听得懂的话,表明自己不会像何群一样有耐心帮小朋友练口语。
朵朵立马用纯正方言粗着嗓子喊:“我知道你是谁!”
这一喊彻底震碎秀气的面具,和说塑料英语的时候两模两样。
林智以为小朋友也看到被何群当做书签的两张丑照片,没想到小朋友说的是其他人。
“大年三十给哥哥送羊肉饺子的姐姐!”
林智愣住,转身看向何群,“班长竟然有田螺姑娘送饺子。”
“是韩佳琣。”
这个答案不好玩,信徒给偶像上贡没什么可稀奇,林智瞬间失去八卦兴趣,懒散听何群描述当天情形。
除夕晚上,韩佳琣提着满满两饭盒刚包好的饺子,从郊区的郊区赶到建新村。当时她还打算进屋煮饺子,发现何群和韭菜盒子奶奶一家关系融洽,就把饺子递给奶奶,跟奶奶一家人寒暄了几句后离开,前后待了不足五分钟。
朵朵当时在睡觉,睡醒后吃到刚出锅的热饺子,就把送饺子的姐姐记住了。
林智问朵朵,饺子的滋味如何。朵朵用力点头,用有限的词汇努力传达那口惊为天人的滋味。林智感叹,原来何班长这个年过得挺滋润,令人艳羡,她白白浪费了一丁点心绪担忧何群孤苦伶仃无人陪伴,当然,感叹只在她脑子里自产自销。
她把包装袋递给何群,何群把大衣递给她,两人互换礼物,把新衣服穿上身。何群进卧室换毛衣,林智直接在客厅换外套。
大衣修身剪裁,线条利落优雅,把林智衬出了平常没有的睿智神采。林智对着房东屋的脏镜子照了半天,把这件大衣越照越顺眼。她问朵朵大衣如何,朵朵突然贼兮兮地用中英双语提问。
“姐姐,are you going to marry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