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三,林智打开手机日历,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她原本打算去宾馆附近的火车票代售点买回程票,明天就离开北京,没想到何群莫名其妙冒出来,毫无预警。
挂电话前两人约好在离宾馆最近的地铁站碰面,她问何群为什么会突然来北京。“因为想来。”说了等于没说,显然从何班长口中很难套出与本人情绪相关的实话。
她给永远的班长守护者韩佳琣发短信,并不期待立即得到回信,毕竟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没想到刚合上手机电话就打进来。
“班长真的在北京?”
“在,虽然还没见到他,但和他通话时的背景音就是北京的味道。”
“那就好,主动用旅游排解,没有一个人硬憋着。”韩佳琣松了口气。
前段时间,也就是林智专心艺考的时候,何宏坤的债主带着一伙社会青年到三中门口拉横幅闹事,逼迫何宏坤现身。学校保安立即报警,但警察来了也不管用,只能规定债主不得霸占校门口的空间,却没法阻止他们隔着马路支横幅。
何群不顾班主任劝阻,走到马路对过和债主面对面交涉。债主再次提出只要何群写下欠条,债可以慢慢还,不会再有任何人骚扰何群和何宏坤。何群看似有些动摇,班主任立即把他拽走,劝他不要因噎废食,踏进另一个陷阱。
接下来几天何群照常上学,债主每天中午都会借学生们出来吃饭时支横幅,何群到哪家饭店吃饭,债主就带着社会青年紧跟其后。他们并不直接骚扰何群,而是尾随他,打量每一个与何群打招呼的人。
韩佳琣劝何群再次报警,帮他思索各种摆脱困境的方法。过了一周,困境自动解除,债主和那群社会青年突然消失。大家猜测应该是何群的爸爸终于出面解救何群。韩佳琣不相信事情会如此轻巧地解决,试图套话何群,但何群对自己父亲的事守口如瓶。
所有人都以为风波已定,何群看起来也同往常一样平静淡漠,但昨天上课时他捂住胸口突然倒地,呼吸急促,看起来像突发哮喘。赵阳把他背到校医处,又和校医一同送他到医院检查,结果除了轻微营养不良,其他指标一切正常,但他仍然说自己喘不过气。校医送他到心理科,心理医生建议他休息几天,最好外出旅游。
“他来北京找你就是听从医生的建议,你别问他为什么来,就带他好好玩一场吧,让他忘记那些糟心事。”
林智到宾馆对面的菜场小铺买上两份煎饼果子,让何班长一出地铁站就能享受到她连吃好几天的本地美味。
宾馆到地铁站不过五百米的路程,她很快到达,一边啃煎饼果子,一边绕着四个地铁口转圈。绕了不知道几圈,她突然想起和何群在建新村的不欢而散的场面。那次争吵后他俩就处在不被外人察觉的冷战中,虽然“树洞”接收了她的长篇大论,但本质上他俩没有真正交流,只是林智单方面输出。
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感受到当时的委屈和郁闷,林智盯着手上被啃出层次的煎饼果子,再瞅瞅另一份尚在冒热气的煎饼果子,似乎现在更郁闷。
她现在在做什么。
还没等到何群为那天的冷漠无礼做解释,她就抢先为他递台阶。凭什么她要充当给何群排忧解闷的导游,凭什么她要在地铁口等待这个连招呼也不打就擅自行动的人。
她蓄力愤怒中,手机振动,何群发来短信,问她在哪个出口。三分钟后,她在一队热闹的夕阳红旅行团尾部见到步伐散漫拿着糖葫芦的何群。
“算了。”她自言自语,决定把不欢而散的记忆消除,谁让她如此善良。
和预想的状态不同,何群看起来精神不错,比她这个睡到中午才起床的人更有神采,肿胀的鹅黄色面包服和毛乎乎的蓝白条纹围巾给他增加了几分明朗气息。
何群眯着眼睛看清对面正在啃煎饼的女孩就是林智,微笑着把糖葫芦递到她手中。
“考试顺利吗。”
林智嚼着煎饼,从何班长的左眼望到右眼,然后是鼻子,嘴巴,耳朵,整张脸。
何班长嘴角带着笑意,眼睛下方还是一如既往的青紫色,但面色红润,和韩佳琣在电话里描述的精神面貌南辕北辙。
“班长顺利吗。”
“还好,你呢。”
她拿起糖葫芦,咬掉糯米纸,一口吞下第一颗糖葫芦,果然是意料之中的酸倒牙,她皱巴着一张脸把糖葫芦和煎饼果子塞给何群。
“我也还好。”
“在北京待得习惯吗。”
“还行,班长想去什么地方玩,不要回答随便。”她不想当耗费心思做行程表的导游。
何群笑了,“怎么办,我的想法确实是随便。”他望向地铁旁的小河,“或者沿着这条河走,不需要目的地。”回过头,发现林智正用她独有的那种探究新奇事物的眼神打量他。
何群忍俊不禁,两手罩住林智的脑袋,轻轻转移她的视线。
“在好奇什么。”
林智摇头,她确实好奇,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是以病假的名义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看起来状态实在好极了,看不出半点身体或是心理上的疮痍。
“那就随便走走。”
“听你安排。”
何群盯着手上的糖葫芦和煎饼果子发愁。林智不许他浪费自己“千辛万苦”带来的食物,与之交换,她也不浪费何群带来的食物。两人沿着河岸边走边解决各自手头的任务,一个吃光糖葫芦,一个吃光煎饼果子,彼此约定下回没有提前通知就不要擅作主张带食物。
他俩去了艺考生们经常聚众练习的广场,去了林智闯到最后一关的知名表演学府,去了本地艺考生推荐的能滑冰的公园。
他俩下午才进冰场,玩了一会儿双人冰车,都嫌用手杖滑得太累,趁两只比他俩还懒散的雪橇犬快下班前体验了狗拉雪橇。
临近傍晚,冰场的游客越来越少,温度越来越低,林智冻得上下牙打架,何群把围巾解下来罩在她身上,“走吗。”她摇头,此时终于能租到冰上自行车,如何舍得走。
她骑着冰上自行车狂野地满场乱滑,围着何群绕大圈。何群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拍照,她从他身旁骑过,立马警觉,要求只要有本人入镜的照片都必须让她过目。
“都是空境,你骑得飞快根本抓不住。”何群把她拦住,点开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都是傍晚红霞和云朵温柔相交的天空。
“挺美的。”林智盯着屏幕赞许,虽然何班长没有拍人像的慧根,但拍风光景致绝对有自己完整的审美体系,每一张照片都能嗅出何群的个人风格,细致柔和。
她想选一张天空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何群握住她的肩头,“先别看手机,往前看。”
她仰起头,一轮圆润的橙红落日挂在蓝白相间的幕布前,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往下沉,直到沉进幕布后,地平线闪出一条狭长的红光。
“我听了你之前提过的那首歌,一点也不忧伤。”
何群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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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冰场,顺着公园小路走到一处隐蔽的公交站。
这条路是单行道,车辆稀少,打到出租车需要十足的耐性。林智不记路,虽然前几天卢启晨带她兜风时来过冰场附近,但只要不是自己主导方向的行程,她都能彻底遗忘来时经过的路。
她望着站牌,发现有一站离光顾了两次的烧烤店很近,便拉着何群上公交。
和空荡荡的车站相比,车厢里人满为患,学生和下班的打工族层层叠叠堵住过道,他俩也加入层层叠叠的队伍中。林智贴着何群的后背,面包服蓬松的质感让她忍不住把整张脸压在上面,一块地方压扁了,她再挪开脸,去压另一块平面。
何群侧过身,示意她窜到前面来,这样他就能完全把她“裹”住,为她制造不被挤压的小空间。
林智摇头,她就要待在面包服后面,在无人在意的拥挤处光明正大和面包服亲昵,如果移到何群面前,距离还是一样近,但她没法向后倒,蹭着何群胸前的面包服,那样她不是和面包服亲昵,而是直接和何群亲昵。没有面包服这个中介,她没法也不想贴上何群,因为直觉自己会因面红耳赤变得娇娆造作。
一站又一站过去,车厢终于空到能够伸展四肢的程度,林智离开被她贴得热乎乎的面包服,拉着何群坐到最后一排,像之前坐公交车一样,静静欣赏夜里沉寂的北京。
手机振动,林智扫了一眼电子表,此时打给她的人只能是惯常在饭点寻人的卢启晨。
果然,电话接通,卢启晨单刀直入让她打车到邱明朗的第二个老巢,表哥要备宴欢送他俩明天离开北京。
“谁要明天离开北京?”
“还能是谁。明天下午两点半的航班,怎样,我选的不错吧,还能让你睡个懒觉再出发。”
林智才听明白卢启晨把她的回程票也一并购买。她看向何群,称好朋友赶来北京找她玩,她要再留几日,让卢启晨赶紧退掉她的票。
“朋友?哪个朋友?咱们艺考班的吗?”问完,卢启晨自觉没有立场再追问,便回到邱明朗设宴的话题上,让她带着朋友一起来赴会,说完就挂断电话,不给林智直接拒绝的机会。
几秒后,林智收到卢启晨发来的地址,还有一张硬菜“开会”的照片,配文:不来后悔。她把照片送到何群眼皮底下。
“想去吗。”
邱明朗的第二个老巢就在市区,不用长途跋涉,备好的饭菜看上去卖相不错,至少有一半完全贴合林智的口味,她想去,但感觉何群不愿意去陌生人家里凑热闹。她准备把何班长丢到宾馆再独自出发。
“是你在艺考班认识的朋友吧。”
林智点头,“他叫卢启晨,我们一起做艺考攻略,报考的院系都一样,所以结伴来北京,正好可以做考前练习。”这一长串介绍仿佛在解释她和卢启晨没有比艺考伙伴更深的关系。说完她感觉不对劲,不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售票员报站,前方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下一站,她决定先下车,如果何群不愿去邱明朗家就在此分头行动。
“我知道,你提过。”何群轻轻一笑,“是那个摩托车技术很好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