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智光注意眼前,没留心车轮下的烂泥巴路,刹车不及时,差点骑到倾斜的下坡草地。何群拉住自行车后座,把她拽回来。
“你—”林智想问“你想做什么?你来做什么?”但这时候她不敢跟何群硬气,害怕这个道德洁癖患者突然犯病,做些莫名其妙让她和全班同学下不了台的事,只好截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
“是前面挂红灯笼的饭店吧。”
林智点点头,推着自行车紧跟在何群身后。
何群看着她,玩味地笑了笑。
“你在紧张什么。”
“谁在紧张。班长怎么亲自过来,我正要骑回基地假装取钱。”
“不用假装。”
“什么意思?”
何群不回答。他俩前后脚进入饭店,何群的出现让闹腾的场地迅速冷下来,大家和林智一样没料到何班长会亲临饭店。
众目睽睽下,何群找老板买单,众人安静地围在一旁,看着何群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红票子,再将老板找回的零钱放进去。
赵阳清清嗓子,看看左右,“待会儿我算一下咱们一人该给何班长多少钱,周一到校自觉交给人家。”和赵阳对上视线的同学都点头称好,有人拍掌提示大家赶紧回基地,趁大通铺还没熄灯。众人熙熙攘攘正要离开,从后传来韩佳琣的声音,请大家稍等片刻。
林智从大门口退回来,望见韩佳琣就站在何群旁边。
“班长直接跟大家说吧。”韩佳琣向何群点头。
何群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因为刚刚破过财,现在这副表情在大伙眼里多了一层意思,仿佛是对自己没吃上一筷子菜却被抓来付账略有不满,以为何班长要向大家追加利息。
林智有些忐忑,猜不着此人要演什么戏码。
“不用给钱,就当我请客。”
大伙一时没反应过来,韩佳琣拉住赖青青的手,用比往常大一倍的音量喊道:“三天的午饭钱保住了,咱们下周还是可以奢侈一点。”
“听不懂你们在说啥。”有男生问赖青青,“何班长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何群自己作答。
赵阳看向林智,两人面面相觑,“你怎么跟他说的?”
“喊他来买单。”林智也很懵。
“没提请客?”
“怎么可能,这么多人。”
“何班长在搞什么鬼。”赵阳自言自语,随即走向何群,“请客是指请咱们所有人?”
何群点头。
赵阳一脸震惊,“为什么?这么多人。”
“没有为什么,就是现在想请客,再过一会儿也许就不想了。”
不知谁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别啊!”大伙笑起来,有女生附和:“谁也别多问了,何班长高兴,想请客就请客!”“就是,何班长高兴,我们也高兴。”
借着此刻融洽氛围,林智挥手大喊:“谢谢班长!”赖青青和韩佳琣接力感谢,推波助澜,不一会儿“谢谢班长”这四个字此起彼伏,也有几个男生向何群抱拳,来一句“哥们谢啦。”
一群人闹腾地离开农庄,赵阳有先见之明,来之前就向基地的工作人员借了两个手电筒,和刘希一人一个,在队伍最前面打头阵。
林智站在他俩中间,听着从队伍后方传来的谈笑声。
有好几个女生主动跟何群打招呼,男生们也不再排斥何班长,尤其是张炎这个前班长,正和何群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她顿悟,原来何群没有想象中那样被人排斥,大家不接近他,多半因为他的高傲面具,她这个外来人打破封印,完成众人期待已久的破冰行动。
“真没想到何班长挺大方,今晚少说也花了三十多张红票子。”刘希感叹。
赵阳呵了一声,“钱多的没处花。”
林智轻轻插上一句:“其实没什么钱。”
他们走出村落,踏上坑坑洼洼的田间小道,赵阳调侃林智刚才还想骑自行车回去。
林智踩踩周边的土块,想证明路挺平坦,车轮子完全可以通过,刚要开口,刘希突然发出一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刺耳尖叫。
“有病啊刘希!魂都要给你瞎飞了!”站刘希身后的女生朝刘希后背来上一拳。
刘希呼出长长一口气,关上手电筒,看样子准备冲刺跑路。
赵阳把他按住,“手电筒关了干嘛。”
“不敢开,刚才好像扫到一排土包。”刘希浑身一哆嗦,“你懂的。”
林智看看他俩,“懂啥?”
身后的女生懂了,捂着嘴小声念:“是坟堆。”
“嗐,田里头看见坟堆可太正常了,但咱们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啊,是不是你看晃眼了。”赵阳满不在乎,顺着刘希手指的方向将手电筒照向田间,所有人都瞧见不远处的土包。
“看到了吧。重要的不是有这玩意,而是咱们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现在突然冒出来。”刘希又打了个寒颤,一句话把刚才打他的女生吓的像兔子一样冲出队伍,歪歪扭扭向前方跑去。
这下整支队伍都被惊动,有的人是真的被吓到,有的人是故意吓其他人,大家纷纷一边尖叫一边奔跑,仿佛谁落下就会被土包吞噬。
林智也被吓到,但她吃得太撑,力气全用在消化食物上,根本跑不动。赵阳见她不跑,以为她不怕,笑着和她并排走,用手电筒乱照,时不时朝前面喊一嗓子,给跑得慢的人加油鼓劲。
林智回过头,身后还有零星几人,韩佳琣跟在何群身后,赖青青已经不见人影。似乎先前她和赖青青好奇的问题有了答案:令冰山美人韩佳琣动情的人就是何群。
但有些细节对不上。如果韩佳琣喜欢何群,为什么不帮何群融入班级,为什么在林智的拯救计划实施前消极应对?不过何群来农庄后,韩佳琣又积极了,聪明地和赖青青打配合,在这短短几小时里,韩佳琣的心理活动来回变换,到底出于什么缘故。林智的好奇心被韩佳琣前后不一的行为模式牢牢抓住,没分给何群半点。
他们这波最后回基地的人错过去大巴取行李的时机,只能两手空空回厂房打地铺。
林智的充气床垫没能排上用场,十分遗憾。她和赖青青把床褥叠在一起,比单独一层床垫舒服多了。韩佳琣不想和她俩挤,卷着被子倒头就睡。
这一晚林智睡得很安逸,因为赖青青也成了她的床垫,被她压住半个身子。早上起床,林智精神抖擞,大赞通铺既舒服又有趣。赖青青睡的腰酸背痛,念叨要么是昨晚被土包里的东西跟上,要么是厂房不干净,因为自己一整晚都被鬼压床。
起床后所有学生出发去基地附近的景区捡垃圾。
捡垃圾是三中学生的必备技能,只要进了三中,隔三差五就会被委派到各个街道、各个景点充当清道夫。刘希创造过一句流传颇广的名言:郊区所有烂马路都被三中学生舔过。三中学生的好口碑不仅因为成绩优异,还因为时不时充当人民的好拖布。
今天三中学生又变身人民的好垃圾桶,一人背着一个比自己身高矮不了多少的垃圾篓上山,任务是填满垃圾篓,填不满不能下山。
虽然其他人叫苦连连,但林智很有兴致,她喜欢填满容器时那一瞬间的满足感,喜欢钓鱼的人一定能懂她此刻的快乐。
这会儿山上风和日丽,一切尽收眼底,林智瞄准躲在草丛里的饮料纸盒,立马出击,一个优雅转身,她捡起纸盒,环顾四周,不经意间扫见对面蹲坐在石头上的何群。
从脸色来看,何群可能低血糖发作,捂着胸口直喘气。韩佳琣弯着腰打量他,一脸焦急地向周围同学求助,好不容易讨到一把水果糖,赶忙跑回去,拆开一颗就要往何群嘴里送。何群往后一躲,用手接下糖果。韩佳琣尴尬地杵在原地,或许此时才察觉方才自己有些唐突,便把头一扭,假装去找垃圾。
林智靠着树干悄咪咪窥探,感觉这一幕像看话剧一样有意思。她乐呵着,一个不留神把纸盒垃圾当做自己买的饮料,要往嘴边送,幸好赖青青及时出现,一巴掌拍掉垃圾。
“你不是昨晚被吓昏头,到现在还没回魂吧!”
“青青。”林智嘿嘿一笑,“我十分确定地告诉你,佳琣喜欢的人是—”
“何班长。”赖青青挑了挑左边眉毛,“我昨晚就发现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
她俩像聚在村口的老太太一样偷瞄着何群和韩佳琣窃窃私语,交流各自发现的蛛丝马迹。
“但有一点我没想明白,昨晚佳琣很反常,执行计划前特别消极,等何群人到农庄,又突然主动张罗。”
“可能觉得戏不好演,怕演砸了对何班长更不利。”
“有道理。”林智被说服,把垃圾投进地上的垃圾篓里。
“那你呢?有啥想法。”赖青青挑了挑右边眉毛,“万一何班长也偷着喜欢佳琣呢。”
林智愣住,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这会儿才想起何群不是个符号,是能够思考的人。她把赖青青的问题重复一遍,“你有什么想法?”
“怎么反问我啊,我又不喜欢何班长。”
“我喜欢何班长,吗?”林智问赖青青,也问自己。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意思,何群确实在她的审美区间里,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但用“喜欢”这个词太严重了,让她产生难以描述的不适应感。她皱眉盯着已经缓过劲,走进草丛捡垃圾的何群,用分析数学题一样严谨认真的态度,举棋不定地回答。
“应该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