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的广东饭馆很好认，门口放了两排开业花篮，上面的花已经被摘得差不多，只剩几枝“残花败柳”。现在正是吃夜宵的时候，店里每张桌子都有人。
林智杵在门口打量哪张桌子快吃完，老板娘递给她一杯花草茶，说再过一刻钟来就有座位。她端着花草茶在门外溜达，转身望见何群租住的那栋破楼，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冷漠无情的何班长连一条短信都没给她发过，其他人，赖青青、韩佳琣、赵阳、刘希，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都有发来短信加油鼓劲，当然源头是赖青青问她为什么没来上课，她回复人在培训机构，赖青青得知她要当艺考生，立马“昭告天下”，“三中要出大明星了！”引发一堆同学短信炮轰她的手机。
不管怎样，半熟不熟的同学都对她参加的艺术培训感到好奇，何群竟然毫不关心。正好离得近，林智一口干光花草茶，窜进建新村，准备给何群来个迎面突击。
建新村一如既往地维持黑灯瞎火的氛围，林智仰起头，望见何群居住的那间屋子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她怀疑屋子的顶灯被楼道灯感染频闪病菌，决定见到何群就把他拉下楼，不在破房子里多待一秒。
到了何群家门口，她发现门漏了一条缝，轻轻一戳，门向内打开，屋里比楼道还黑。
林智摸到玄关墙面上的开关，灯没有亮，应该是停电了。
“何群？”
里屋传来桌椅挪动的咯吱声，此情此境有些诡异，林智怀疑何群的卧室里进了贼，还是个不思进取，连这种破屋子也愿意浪费时间进来捡垃圾的贼。
她站在原地不动，趁咯吱声再度响起，踱着步子往门外走，刚要打开门，里屋传来何群的声音。
“好了，帮我把电闸拉下来。”
原来“贼”就是何群。
林智好奇他在跟谁说话，侧过身还没看清来人，就被这人的尖叫声吓得也叫起来。
她从这声惨叫和呼吸频率识别出韩佳琣。
“佳琣？”
破屋子的客厅没有向外的窗户，不开灯的情况下是真正伸手不见五指。林智翻开手机，用手机屏幕的照明望见趴在墙上喘气的韩佳琣，乐得仰面大笑。
韩佳琣转过身朝她胳膊来一拳，“干嘛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会吓死人的！”
“我哪知道你们在这儿，还以为进了小偷。”
何群握着手电筒从里屋探出头，把手电筒丢给林智，“照着门口，我去拉闸。”他去走廊打开配电箱，电闸一拉，屋子亮起来。
三人在突如其来的刺眼白炽灯下面面相觑，方才一片黑暗，看不清对方的面孔，现在屋子亮了，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你怎么来了？”韩佳琣故作自然地掸掸衣服上的褶皱。
“来感受你和青青强力推荐的粉丝煲，现在店里满座，就先到班长这里溜达。”林智走到里屋，发现何群新换上的顶灯：一根麻绳加大灯泡，简简单单，潦草中带着一丝简约设计感。
“原来你们在换灯泡。”
何群关上灯再打开，“我在换，老灯泡总是短路，新灯泡是韩佳琣拿来的。”
韩佳琣立刻接话，“昨天在小吃街碰见班长在搬东西，我去帮忙，正好这屋的灯泡短路，我想着家里有备用灯泡，今天就给班长带来了。”
林智感觉这两人在莫名其妙地解释，其实她并不好奇韩佳琣为什么出现在破屋子里，毕竟韩佳琣是何班长的信徒，做什么都能找的到解释。此刻她脑子里只有粉丝煲，她挽上韩佳琣的胳膊，拉着何群的袖子往门口冲。
“一起吃粉丝煲。”
何群把她按住，“我穿个外套。”随后看向韩佳琣，“刚才是你妈妈的来电吧。”
韩佳琣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对，我妈催我赶紧回家吃饭，我先撤了。”
林智知道韩佳琣是在顺从何群的逐客令，但“发邀请函”的人是她，何群凭什么驱赶她的客人，她拉住韩佳琣，“我来给阿姨打电话，就说你帮我解题，我回礼请吃晚饭。”
“下回吧，现在太晚了，坐公交车回家也要一小时。”
“打车不就行了，下回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屯了一堆乐子想跟你和青青说。”
“没事，等你返校之后咱们三个有的是时间聊。”韩佳琣往里屋瞥上一眼，何群已经走进房东的房间，似乎没打算出来送客。
“我走了，学校见。”韩佳琣打消和何群道别的念头，向林智摆摆手出门。
“学校见。”
等到听不见韩佳琣的脚步声，何群从房东屋子里拾出一堆垃圾，倚着门框浅笑。
“真想留韩佳琣一起吃饭。”
“想，但确实太晚了，她还是回家比较好。”
“很善良。”何群点点头，“既然这么善良，帮我丢垃圾吧。”
他俩一人拖着一个大麻布袋，何群同时还提着一个塞满烂拖鞋的水桶，摇摇晃晃下楼。
林智丢完垃圾就站在垃圾臭味辐射不到的角落，看着何群上上下下折腾好几趟，运空房东卧室里的垃圾。
“哪有你这么好的租客，还给房东当钟点工。”
“他一个月回来一次，不丢垃圾受罪的是我。”
解决了垃圾，两人小跑着奔赴广东饭店。这会儿饭店的人更多了，林智委屈地望向老板娘。
“不是说好一刻钟之后来就有座吗。”
老板娘指向墙上的电子挂历钟，“妹妹我记得你，你来的时候是八点，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林智斜眼望向何群，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群点点头，知道吃不上粉丝煲都怪他整理垃圾浪费时间。
“药店旁边也开了一家新店，味道还不错，去那里尝尝？”
林智不太相信一根竹竿也有识别美食的能力，等到吃上这家新店的招牌猪脚饭才心服口服，原来竹竿也可以拥有正常人的味蕾。
一整碗色香味俱全的猪脚饭下肚，林智舒服了，数日食菜激发的馋虫病得到极大缓解，连一根榨菜丝也没放过。
“这是饿了几天。”
“从培训开始到现在，少说也有一个月。”她胡言乱语，培训还没结束，哪来的一个月。
扒光了饭盆，林智呼唤老板再来一碟糖蒜，她抬起眼，看到何群平静中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脸，感觉他好像更瘦了，如果没有平下巴兜底，这张脸就是老头眼里最标准的瓜子。
那她这颗西瓜子有没有变化，好歹食草这么多天，总该见到成效。
“我的脸有变化吗，请客观作答。”
何群静静看着她，没有回答的意思，老板端上糖蒜，他夹了一颗放进嘴里咀嚼，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林智伸手在他眼皮底下打响指，“发什么呆，回答问题。”
“没有变化。”
“怎么可能没有变化，不觉得变窄了吗？”
何群恍然大悟，无奈地笑笑，“你报的是艺考培训还是减肥班。”
“准确来说，两个都是。”林智连续往嘴里塞三瓣糖蒜，把这些天在培训机构遭的罪一吐为快。老头如何为难她这颗独立意识过强的西瓜子，舞蹈老师如何嘲讽她的螃蟹舞步，声乐老师如何嫌弃她的“天籁之音”，说完，从何群筷子底下抢走最后一瓣糖蒜，欲语泪先流。
“班长怎么连一条慰问短信都不发。”
本来怪声怪调嚷出这句话只是为了调侃何群，没想到话音未落，眼泪真的从眼角喷涌而出，林智呆住，半张着嘴把咸咸的眼泪含进嘴里，暗叹自己的演技又进步了，没察觉是压力太大的缘故，因为她压根不清楚压力大的具体表现是什么。
“没事，考完就好了。”
何群转身找老板结账，林智把他按住，“我请客，你又没吃猪脚饭。”她抽出纸巾擦掉眼角上糊成小黑团的睫毛膏，豪迈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五十，唤来老板，等待找零。
老板亮出菜单，她一个人吃了六十五。
“一碗猪脚饭，两碟糖蒜，两瓶露露，两个柠檬凤爪......等一下，我什么时候吃了鸡爪子？”
何群让她看一眼桌上的鸡骨头，“你把鸡爪子混进猪脚饭里一起吃了。”
林智掏光口袋也没摸出一毛钱，剩下的十五元由何群补足。
林智略微难过，为一晚享受六十五元的霸王餐惴惴不安，如果这几天的食草成效被这一顿猪脚饭填平，那真是得不偿失。
“班长，夜跑吧。”走出店铺，她转动手腕，扭扭脖子，一脸严肃地开始热身。
“才吃过，等会儿吧。”
他俩沿着小吃街往主干道走，林智一会儿甩胳膊一会儿踢腿，试图尽快消耗猪脚饭加柠檬凤爪的热量。五分钟后，她开始竞走，用比何群快两倍的速度冲到十字路口，再绕着行道树返回何群身旁。
“班长还没作答，为什么连一条慰问短信都不发。”
“想让你好好训练，不打扰你。”
这种解释在林智看来没有半点说服力，她挤眉弄眼，用表情传达冷嘲热讽，再次冲到十字路口，再次绕着行道树返回。
“佳琣好感你。”
“我知道，也说明白了。我没有——”
话说到一半，何群突然收口，眼神敏锐又深邃。
“你确实热爱演戏。”
“班长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