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智大为惊喜，在车里高歌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把林敏毓烦得直搓耳朵，命令她立即停止噪音攻击。
做推拿的时候林敏毓说全了前因。前两天潘璐璐到美容院做脸，办了最贵的卡，请林敏毓照顾一下还住在丽景花园的继子，下个月何群就要搬去三中附近的群租房。租金还是潘璐璐给的，何宏坤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妻儿唯一值点儿钱的东西，是衣柜里的几套西装和皮衣皮带，还有从内裤暗袋里掏出来的两百块钱。
潘璐璐把衣服便宜卖给朋友，皮带袖扣这些小物件交给何群处理。赖青青生日当天，何群去当铺当掉的应该就是这些小物件。
林敏毓想着从丽景花园搬到基本没有物业的老居民楼，对何群来说肯定很难受，不过他好歹也有地方可去，潘璐璐这个继母算是仁至义尽，自己平常能帮衬就尽量帮衬，依旧没考虑林智胡搅蛮缠的提议。但之后林敏毓去三中附近办事，看到何群即将入住的那栋破楼，还有从那栋破楼里出跑出来发酒疯的醉汉，心生怜悯，这才考虑让何群搬到家里。
林智把这事包装成惊喜糖果，在补习结束后告诉何群。
她带来一瓶大可乐，像调酒师一样晃动瓶身，晃够了打开盖子，让可乐像喷泉一样炸开。
“恭喜班长可以继续留在丽景花园！”
她热烈鼓掌，一个人带着一瓶可乐就把气氛炒热。何群愣在原地，额前碎发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或许是垂着眼帘的缘故，看上去不像被送祝福，反倒像被霸凌。
林智以为他太过开心，还没缓过劲，便哼着小曲下楼拿上来两个玻璃杯，还有潘璐璐没喝完的半瓶红酒，把红酒和可乐一比一倒进杯子里，请班长品尝她特调的谢师酒。
何群接过酒杯，盯着杯子里反光的涟漪。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他用侧脸对着林智，双手撑在满是可乐的桌面上，神态语气似乎一切正常，但又有一丝微妙的异常。
瞥见他指缝间的可乐，林智感到不妙。
“回去吧，明晚我不在家，不用来。”
“你不高兴。”林智不明所以，原来自己一门心思闷出来一个无用功。
“为什么不高兴。”
何群不答话，仰头喝光“谢师酒”。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帮我谢谢林阿姨，但空屋子不用留，我已经决定搬到学校附近。”
这下轮到林智愣住，她没想过何群会拒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拒绝两全其美的建议。她隐约感觉或许这个建议会伤害何群的自尊心，但又觉得何群不至于如此脆弱。
“住进我家，方便我补习，方便你生活起居，多完美，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
“住进我家也可以一个人生活，我又不会时时刻刻骚扰你。”
“不一样。”
“你去看过吗？化工厂家属楼的墙壁都烂光了，冬天特别冷，你要不信可以问小菊阿姨，她原来就住那里。”
一直面无表情的何群突然笑起来，笑里满是自嘲的意味。
林智讨厌这个笑容，这种笑让何群看起来像一滩烂泥，虽然他就站在自己眼前，但灵魂似乎飞散到另一个空间，只剩一个躯壳维持基本生存状态。
她在脑海里搜罗一堆词汇，找出“糜烂”二字，虽然不知道糜烂的是什么，或许是此时此刻被何群代入谷底的氛围。
“班长不至于被我的谢师酒搞懵了吧。”
“总会习惯的。就算现在接受你的提议，还会再次面对同一个问题。”他笑得更甚，“不是吗。”
那又怎样，至少高考前可以有一个舒服安心的生活环境。她想这么回答，但何群的眼神让她琢磨，难不成他期待的答案是提供十足安全感的“一直住下去”？
何群受伤了，她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情绪，但完全不理解这段对话有什么可伤心。她在脑海里遣词造句，构思完美回答，还没构思出来就被何群轻推着下楼。
闻到何群身上的酒味，她想何群应该是真的沾不了一点酒精，所以才做出如此失智的选择，说不定等到明天清醒，就会主动再提搬家的事。
可惜针对何群的预测鲜少成功。
自从赠送“惊喜”失败后，他俩没有再搭过话。晚上林智去补习，时常找不到人，如果不是吃早饭时看见何群路过院子，她都要怀疑他已经悄悄搬离丽景花园。
林智向林敏毓转告何群的答案，林敏毓也只是点头，并不意外。
“妈，为什么何群不接受这么好的提议。”
“正常，也是快成年的男孩子，一个人生活不困难。”
“但明明可以轻松的生活，为什么要选择困难呢？”
“你觉得困难，人家不觉得困难。好了，由他去吧，本来我也是一时同情，其实不该多管闲事，毕竟他爸的事闹得挺大。”
和林敏毓聊完这个话题，林智更困惑了，她找邵君煲电话粥，将此事和盘托出。邵君直击要点：“你伤人家自尊了，在跟你冷战呢。”
“哪里伤自尊？他是作为家教被我和我妈请进家，储藏室虽然叫储藏室，但布置一下就和卧室没有区别，有阳台和独立的卫生间，你不是看过吗。”
“跟储藏间布置的咋样没关系，他家里刚遭遇变故，你这个提议就像可怜他似的，但凡有点傲气都不会接受。”
林智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她不愿往这方面想，不愿把何群看成弱者，因为在林智的逻辑里，只有弱者才会时刻在意有没有被其他人看轻。就算一毛钱不剩，就算从丽景花园搬去破烂的群租房，她也不认为何群是弱者，更不会把“可怜”这个词与何群挂钩，但经过那晚何群的表现，再到邵君的确认，她很遗憾地接受事实：何群和她的想象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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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还在持续，林智已毫不在意，之前是全班孤立何群，现在是她与何群互相孤立，反正其他同学也看不出他俩之间有隔阂，除了韩佳琣。
“你和班长吵架了？”语文课上，韩佳琣在课本空白处用铅笔写下这行字，确认林智看到后再擦掉字迹。
林智摇头，震惊韩佳琣居然在除了音乐美术体育之外的课上同她聊闲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待遇。她摇摇头不回话，韩佳琣又写下一行字。
“他看起来有心事。”
家都没了当然有心事。林智做出“下课说”的口型，第一次在听课还是聊天中选择前者。
下课后她被韩佳琣拉到小卖部后面的角落，一边吃果冻一边给韩佳琣解惑。
“家里有烦心事吧，需要自己吸收，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但你对他来说不算是‘其他人’。”韩佳琣犹豫了片刻，轻声低语。
林智啃着果冻壳，想直接摊牌：一，何群不喜欢自己；二，自从发现何班长比自己想象的脆弱敏感，她就瞬间失去探究何班长的兴趣，只保留作为学生对家教的尊敬。综上所述，韩佳琣找她聊何群聊不出所以然，况且上回巷子里的对话还令她心有余悸，清清楚楚记得何群在韩佳琣心中拥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光，不敢多提，担心又触到什么禁忌点。她酝酿了一大段真言，卡在喉咙里，因为韩佳琣已经不期待她的回复，“毕竟你看不懂他。”
银杏叶被大风刮得漫天飞舞的这一天，于老师通知下周期中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