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大家四散开来，分别进入不同的考场，林智成为三中的孤家寡人，独自前往顶楼考场。她的座位是最里侧靠近窗户的第一排，风一吹，半透明的乳白色窗帘时不时挡住她的视线，她看看前后左右，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觉察出一丝微妙新奇，再看到讲台上的大座钟，滴滴答答，她在脑海里配音，配到第三声，广播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向所有人展示没有开封的密封袋，将试卷分发给各排第一个座位。
接到试卷后的第一件事：翻开卷面把所有试题都看一遍，老于在最后一节班会上的叮嘱在林智脑海里响起，接着就是何群单独对她的建议：“扫一眼试卷有没有空白页面就行，不用在意试题，直接埋头从第一题开始写。”何群很了解自己学生的解题习惯，她就是需要一鼓作气猛冲，不能有太多顾虑。
林智转转手腕，撸起袖子开战。这时候她的最大优势：多人竞技场合反而不紧张，得到充分发挥。有考生因为太紧张，要求监考老师把讲台上的座钟移走。老师反复强调座钟没有声音，其他同学需要钟表提示。考生见老师没有撤走座钟的意思，恼羞成怒，狠狠拍打桌面，拍得桌上的试卷飞起来，落在林智的考桌旁边。保安赶来，和监考老师一起把闹事的考生拖走。考生不乐意，嚷嚷着要报警，声称在场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参加高考的权利。整个班的考生都被打扰，众人一致要求考生自觉离席。离考生最近的林智纹丝不动，堵住耳朵继续写，反正她只有一个耳朵能用，手指一堵世界安静。
第一天考完语文和英语，三中学生聚在楼下对答案，韩佳琣把考题记得最清晰，林智凑进去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对自测分数这件事毫无激情。一天下来脑力消耗太多，她等不及遇见赖青青和何群，直接奔向校门，搭乘林敏毓的爱心专车回家。临睡前她不经意间扫到英语和语文的教材，仿佛见到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却有恍若隔世的缥缈感，原来反复背诵的诗词和英语例文可以在考后瞬间遗忘。
接下来的两天，她过得晕晕乎乎，当然在考场的时候足够专注，这个靠近窗户的考桌和她气场相投，一落座就能把心定下来。
铃声响起，最后一科考试结束。林智撕下桌子边角的考生编号，贴在草稿本上留作纪念。走出考场，整栋楼都回荡着学生们的欢呼声。高考结束了。她毫无实感地回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座钟，一切宛如梦境。
高考真的结束了。
三中学生照例在楼下对答案，相比前两天的紧张氛围，现在大家如释重负，语气神态都透露出轻松自在。林智挤进人堆里，听韩佳琣分析一道数学大题的解法，她仍旧不在乎对题的过程，只是想参与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考试交流会。
几个数学标兵对这道题的答案各不相同，各自都坚称自己算出了正解。大家望见何群，纷纷鼓掌欢迎何班长前来裁决。何群扫了一眼贴在赖青青身后的林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周遭一圈人翘首以盼，他收回视线，韩佳琣立即问他倒数第二道大题的答案。“忘记了。”韩佳琣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一步，把那道题逐字复述，其他人各自报出自己的答案，期盼何群同他们选择一致，等了半天，何群以不想再思考试题为由逃离包围圈。
韩佳琣愣了片刻，给何群找补，“班长不想让咱们太慌张。”赵阳拍拍手：“别想了，反正都考完了，开心点潇洒点。”刘希提议大家一起去吃烧烤，没人提反对意见，聚餐召集完毕，赵阳数了数人数，除了先走的何群，全员都在。
刘希想把何群拽回来，韩佳琣立马把他拦住，帮何群解释先走是因为有比吃烧烤更重要的事。林智知道这重要的事就是去度假村酒店值班，何群已经提前完成从高中生到成年人的过渡。她打开手机，想给何群发短信，但点开编辑框又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直接发一个感叹号。等到大部队一起进入烧烤店，她收到何群的回复：用标点符号拼凑的笑脸。
大家把小桌子推在一起，一个班占满整个烧烤店的大厅，吵闹又欢快。有人想起去年务农实践时在村里吃得那顿农家宴。“那天咱们吃得真畅快。”大家纷纷追忆起在农家乐吃的酱猪蹄、螃蟹、臭鳜鱼，现在他们才反应过来，就在那顿农家宴之后，班里的氛围突然变得特别和谐，同学们彼此之间更加亲近，对比外班人，更有自己人的感觉。赵阳带头敬酒：“这得归功于咱们的明星转校生。”大家纷纷响应，一起向林智敬啤酒。林智用豆奶瓶子挨个碰杯回礼。
“我们算毕业了吗？”刘希抓抓脑壳，“怎么感觉怪怪的。”赖青青调侃：“怎么啦，对高中生活意犹未尽啊，那你可以——”邻座的女生立马示意赖青青“刹车”，等待高考成绩的时段里最忌讳一语成谶。赖青青连呸三声，给刘希敬豆奶。刘希冷哼一声，直接把赖青青的饮料瓶夺走，赖青青不乐意了，因为这是店里最后一瓶冰过的豆奶。两人专注进行豆奶保卫战时，林智看看左右：“什么时候办谢师宴。”
此言一出，聚餐主题终于显现，赵阳立即附和，“咱们给老于老谭他们办场有意思的谢师宴，让他们感动感动。”“老于昨天都来送咱们出校门，今天人就不见了，估计是怕太感伤，忍不住在咱们面前落泪。”“其实老于每送完一波嫡系学生都会哭。”韩佳琣冷不丁给刘希的催泪弹撒点水，但同学们依旧被重感情的班主任打动。
大家讨论着预定什么酒店，酒水是否自己准备，需不需要请文工团的演员表演几个节目，去年有毕业班就是重金请文工团的演员负责谢师宴，从主持到节目，全交给文工团的人负责。
“场地的事咱们交给爸妈，让他们自行商量，反正谢师宴的钱也得他们出。节目的话，”赵阳看向林智，“咱们班不有个现成的未来之星吗，主持人近在眼前。”
林智啃着鸭脖接受大家的认命，提议就按照教室里的座位分组，一排为一组，每组至少出一个节目，加上她作为主持人的单人表演就能凑出九个节目。每个小组的节目由小组长负责提交，今晚大家各自酝酿节目，明天下午再在学校集合，制定出完整的节目单。
有了谢师宴的目标，这顿饭就不是散伙饭，大家收起啤酒，交流了一会儿择校意向，很快结束烧烤局。
晚上，林智和林敏毓一起收拾落了满地的高考复习资料，林智丢掉所有课本和习题册，单独留下何群为她写的数学小册子，虽然考完数学就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一道题，但翻开这本小册子并不让她难受，页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何群标注的解题思路。她摸着被手蹭糊的墨水印，从丢掉的习题册上拆下透明书套和抽杆，给小册子套上保护壳。
第二天大家在操场看台集合，除去何群和几个住处较远的同学，三班基本到齐。
林智作为主持人主导谢师宴晚会的排练，给晚会加上第一个节目：民族舞大杂烩。好歹为艺考猛练三个月的独舞，林智对自己的表演相当有信心。此番积极参与是为鼓励大家勇敢上台，让节目单至少和菜单齐平。但她一积极，其他人反倒消极起来，鼓舞了好一阵，只有赵阳愿意同刘希搭档表演魔术，其他小组迟迟不出节目。
有两个女生昨天在烧烤局上提过想表演双人爵士舞，今天林智再问，她俩打了退堂鼓，追问半天林智才从另一个男生口中听到实话。
所有人都知道林智通过了全国最知名艺术院校的表演系终试，担心她的表演太出彩会把其他节目衬托得过于潦草，所以原本打算跳舞的女生才会拒绝，不想如此直白的相形见绌。
林智内心狂喜，但她爽得太明显，赖青青立马从她微扬的嘴角窥见一二，“大家快别夸了，林智快被吹膨起来飞上天了。”爽够了，林智整理表情，决定当场舞一舞，打消大家的顾虑。
她转身下到平台，向大家优雅鞠躬，随后漫步起舞，凭借肌肉记忆跳起熟稔于心的蒙古舞和傣族舞。几组动作结束，她向前一步，抓着两边裙角，向目瞪口呆的观众们行礼。
刘希噗嗤笑出声，最先打破观众席的沉默，“林智，你一定是演技特别出众。”
“还行，也就是全国前26的程度。”林智甩了甩被风吹斜的刘海，戴上墨镜摆出明星姿态。
见林智并不在意刘希的调侃，其他人也放心表露真实观感，打趣林智跳舞“很有个人风格”。
“所以现在有信心表演了吗。”林智将虚空的话筒对准观众席。
大家笑着异口同声：“有！”
林智摘下墨镜，眯着眼环顾被太阳晒得冒烟的操场，“那换个地方讨论呗。”
赵阳找体育老师要到羽毛球馆的钥匙，大家在馆内热闹开会。有林智慷慨露底后，一众人跃跃欲试，争相展示才艺。有的小组同时冒出两三个节目，独舞、独唱、双人舞、男女对唱、武术表演、魔术表演、小提琴独奏、钢琴独奏、群口相声，林智在草稿本上合计一番，惊喜通知大家节目单的长度已超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