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高考还剩六十六天，于老师带着电子倒计时牌来到教室，让赵阳把牌子挂在黑板报中间，所有人一回头就能望见鲜红闪亮的“66”。
自从挂了这块牌子，赖青青再也没回头找林智开小差，对她来说闪闪发光的数字堪比班主任的眼睛，一回头就被审判。就连因体育生身份对高考没什么心理负担的赵阳都要感叹：“这玩意看着让人发急。”
林智对牌子没什么不良反应，她和其他人反着来，只要其他人紧张她就不紧张，因为紧张情绪都被其他人分走了。她很喜欢现在班里的氛围，所有人埋头苦干，为同一个目标拼搏，虽然脑子受苦身体受累，但心情很好，高考就像“鲤鱼跃龙门”，仿佛跨越高考的门槛就能奔向永恒光明的未来，让所有人期待不已。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默认高中毕业后就是真正的成年人，高考前的日子也是大家最后的青春期。
林智用小刀在课桌上悄悄刻下一排字，“坐在这个座位上的人一定走好运。”她喜欢自己的课桌，喜欢自己的椅子，喜欢现在的座位，前后左右都是她喜欢的同学。
她往左瞥一眼，何群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轻声提醒她，“听课。”
她望着今天穿得相当邋遢的班主任，第一次觉得老于看着挺顺眼，就是衬衫永远有个边角露在裤腰带外面，皮鞋边时常沾着不知从哪个泥潭里踏出来的泥点，偶尔忘记拉裤子拉链。
可能是快到分别之际，班主任对三班同学越来越温柔，看见谁打瞌睡谁偷吃零食也不再大发雷霆，“肯定是晚上复习得太晚，缺觉，还是要合理规划学习时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压力大的时候吃点零食也没什么，但你们要选点健康的，别总是吃辣条薯片，尤其是辣条，你在最后一排吃，我在讲台都能闻到，想想看这香精添加剂得加多少。”
牌子上的发光数字变成30的那一天，老于请所有人吃雪糕玉米棒，预祝大家一个月后有个好收成。林智拿着玉米棒和前后左右“干杯”，何群对冷饮没有兴趣，想把雪糕送给请他做过家教的同学，林智立马提醒，称玉米棒是老于送的祝福，不能转送。“是因为吃冰的东西胃疼吧。”韩佳琣道出实质，把自己的水杯递给何群，建议他把雪糕放在杯子里，等融化成糖水再喝。何群盯着杯子没有接应，林智干脆替他做决定，把水杯放在何群的课桌上。
在赖青青的提议下，大家吃完玉米棒都把木棍留下，准备高考当天像护身符一样带进考场。
牌子上的发光数字一天天减少，整个高三年级都弥漫着亢奋紧张的气息，林智在艺考前体验过同等感受，再体验一次，她仍旧激动。现在何群一周为她补习三次，每次将近两小时，临近高考，何群和于老师一样更改授课方式，以鼓励为主，笑容浮现的次数多到林智习以为常。
“我不想把话说太满，但按照你现在的能力来看，只要稳住心态，就能得到理想的分数。”
林智飘飘然，但她很有自知之明，飘飘然的同时警告自己不能飘飘然，就像风筝飞太高容易断线，她会主动把线收回来，这种自律程度对两年前毫无低分羞耻感的林智来说简直是个奇迹。
邵君在进行题海战术的崩溃间隙发来问候，问她感觉如何，她回复感觉良好，血量充足。邵君发来一个问号就不再理她。卢启晨周末来电，让她登录QQ，接收他高价买来的《手把手教你拿下英语作文》。她问卢启晨要不要去市中心吃小龙虾。卢启晨责备她这个节点竟然还想着出门享受口腹之欲，“你努力点儿行不行，我等着咱俩一起报道呢。”似乎除了何群和林敏毓，所有人都以为林智态度不端正，不够辛勤，不够拼搏。
发光数字最后一次亮起两位数的这天中午，林智对照存在MP4里的图片，在何群的校服背面临摹了一副旭日东升图。
最近高三这层楼流行把校服当做纪念册一样乱涂乱画，林智的校服上全是各种画作和祝福语，领口还有赖青青用粉红色水笔留下的“青青爱林智”，她也往赖青青衣领上写下“林智永爱赖青青！”。韩佳琣受不了她俩的腻歪，不愿让她俩乱涂自己的校服，自己也不去涂别人的校服，遗世独立。林智不给韩佳琣“独立”的机会，悄悄在韩佳琣的校服背后贴上吃饼干送的贴画，她想把剩下的贴画全招呼在何群的校服上，衣服一抓，在衣领内侧看见一个眼熟的标签。她盯着标签上的烟火图画，想了片刻，终于想起这是她在度假村酒店放的礼花标签。
高三的最后一个周日，全班在赵阳的号召下一起乘公交进市区，到孔庙上香祈福。
一大早孔庙内外就挤满浩浩荡荡的高考大军，赖青青拉着林智，林智拉着韩佳琣，三人好不容易以蠕动的姿态挤进大成殿，等了好一会儿才贴近香炉，各自敬香。
香炉太深，密密麻麻插满了仍在燃烧的线香，大多数学生敬香后直接把香丢进炉子里，也有不怕烫的铁手人士非要把香直着送进去，韩佳琣就是铁手军团的一员，袖口烧了个洞仍旧不死心，咬着嘴唇忍痛把香插进香灰里，插完自言自语，“心诚则灵，被香灰烫伤是好事。”
赖青青见她成功，也跃跃欲试，在香炉边角找位置，颤颤巍巍把手伸下去，连连尖叫后嗖地把手抽回来，念叨着：“心诚则灵，就算插不上我也被烫了。”
林智觉得这俩人的行动没有参考性，她既不想烫伤，也不想把香随便丢进去，她左右四顾，瞄见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挤过去向阿姨借劳保手套。拿到手套后，她放下校服袖口保护胳膊，踮起脚稳稳当当把三炷香插进香炉中间的香灰里。
“你小子太贼了，被烫其实是好事。”话是这么说，但赖青青眼巴巴望着倒在炉底的香，抓住林智的胳膊犹豫不决，考虑要不要戴上手套把丢下去的香立起来。林智看赖青青穿着短袖，知道犹豫是因为不想再被烫，便把手套还给阿姨，宽慰赖青青：“心诚则灵。”
三人顺着人流挤进以孔夫子像为圆心的包围圈。林智双手合十，闭上眼默默许愿，希望能如愿考上那所知名艺校，希望今后能成为知名校友，希望何群能同她在一个城市上大学。睁开眼，侧过身，她发现何群就在身边。
“班长许了什么愿望。”
“别问了，你也别主动说，放在心里最好。”
走出孔庙，三班学生在大门外的亭子前集合，等待班主任出现。老于早上买菜的时候碰见自己班里的学生家长，得知同学们今天要来孔庙祈福，菜篮子一搁，开着准备报废的桑塔纳三千赶来，紧急通知赵阳把同学们留住，他有东西要发。
大家翘首以盼，好奇老于要送什么宝贝。不一会儿，有人瞅见班主任从孔庙旁边的小巷里跑出来，大家纷纷回头，像礼仪兵欢迎贵客一样向老于行注目礼，把老于盯得不好意思起来，跑到半路摆摆手，“盯啥盯，一天没见不认识了？”
走到学生们面前，老于打开布袋，里面堆满了热气腾腾的粽子，“我在夫子像正后方的店里买的，来来来，一人领一个，祝大家高粽！”
粽子的口味有四种，林智分到了最想要的蜜枣粽，心情大好，在孔庙门口就把粽肉解决，把粽叶带回家，和林敏毓请回来的文昌牌一起挂在书架上。
考前最后一顿晚饭，小菊阿姨做了糖醋鱼，鱼身还有跳跃的造型，鱼头和鱼尾巴向上扬起，寓意“鲤鱼跃龙门”。林智口无遮拦，随口调侃：“鱼都死了还怎么跃龙门。”刚说完就被林敏毓狠狠拍打，“昏头了你，赶紧呸呸呸，童言无忌。”林智呸了好几声，把鱼从头到尾啃一遍，还没吃饱就被林敏毓赶下餐桌。“考前吃七分饱就行了，饿一饿脑子更清醒，你的家教老师专门打电话提醒我。”何班长不愧是最负责的家教，任教结束还会惦记学生的考前注意事项。
林智回到卧室打给何群，电话刚接通就被挂断，何群发来短信，“早点睡觉，不要闲聊。”她看着书桌上堆积成山的复习资料，随意打开一本试卷集，空白处密密麻麻记录着她在何群的指导下写出的解题路径，这些公式已经深入骨髓，连手指都留有记忆。时针走到十点，她丢下试卷，跳进被窝给自己催眠，在拥有高中生身份的最后几天体验难得的十二点前入睡。
接下来的三天，林智深刻体会度日如年和光阴似箭这两种感受，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感受会在同一时段出现。
高考地点在另一个中学，三中的学生聚在教学楼前的廊道里，大多数人没有聊天的心情，要么东张西望，要么背诵例文，要么猛冲公式或单词。林智没望见何群，赖青青也没望见韩佳琣。
“什么意思啊，好学生全藏起来了，是不想被咱们的低气压伤害？”赖青青很不满，因为韩佳琣同她一个考场，两人明明能一起走。
林智看出赖青青紧张，掰了一半巧克力送进她嘴里，“百分百纯黑巧，苦到你神清气爽。”
“林智！”赖青青假装哭啼，摊开双臂刚要抱住林智，刘希插进来，让她俩往右前方看。林智踮起脚尖，勉强看出站在对面教学楼前的亭子里的人是何群，韩佳琣就在他身旁。
刘希好奇：“韩佳琣啥时候跟何班长关系这么好的？”
林智和赖青青对望一眼，赖青青撇嘴，阴阳怪气地点评：“一直都很好，好学生当然要惺惺相惜啦。”刘希一走，赖青青凑到林智耳边：“我打赌佳琣在探何群的话，她想知道何班长的第一志愿是什么，但何班长就是不告诉她。”
林智才想起来自己也不清楚何群的志愿，莫名觉得何群会选择同自己一个城市的大学。赖青青撞撞她的肩膀，“其实你知道吧。”
“不知道。”
赖青青眯着眼，将不信任写在脸上。
“如果我说的是真话，就让我高考超常发挥。”
“好吧，那如果说的是——”
林智捂住赖青青的嘴，不许任何晦气话出现在临考前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