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窈窕出了忠武王府后，并没有回宫，而今，金阙宫是她在住，沈意行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而忠武王妃也成为了太后，住在了上阳宫。这几日，沈窈窕很少去上阳宫给已经成为忠武王妃的孝裕太后请安。沈窈窕觉着好似母后根本不在意沈意行带兵谋反一事，她也没有多问过。
沈窈窕离了忠武王府，上了马车。沉韵出声问，“公主！咱们这是要回宫了吗？”沈窈窕淡淡地瞥了瞥眼，淡漠出声，“去燕平王府！”沉韵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她虽然不知道公主为何要去燕平王府，但是却也不敢出声反驳。公主的脾气似乎比以前更不好了。
马车只能转向行驶到了燕平王府，沈意行一直将燕平王府为沈辞镜留着，留了伺候的人打扫浆洗。沈窈窕走至府中，朱红的廊，青石的墙，围栏处雕刻成繁复的海棠纹路。泉眼之中，汩汩清泉涌动，溅起片片水花。虽然到了秋季，池泉身侧的青荇却是生长的极好。不远处的廊下挂着一个鸟笼子，里面圈养着一只上好羽毛颜色鲜亮的画眉。
沈窈窕看着那精雕细刻的鸟笼中，画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扇动翅膀。沈窈窕抬手指了指，淡漠出声，“将那画眉放了吧！怀一也不在了！也没有取悦逗趣的人了！”
“是！奴婢马上去安排！”沉韵深知公主心思，连忙摆手让一旁伺候的人去将鸟笼中的画眉放了。
鸟笼被打开，画眉像是得到了呼吸一般，扇动着翅膀从鸟笼中飞舞而出。飞向那属于它的广阔湛蓝的天际，似乎变得格外欢快。沈窈窕看着画眉飞舞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久违的笑，道，“你看！那画眉飞舞得多么欢快！这才是属于它的天空！本来就应该自由自在的，偏偏被这笼子束缚住，如今将它放飞，也算是功德一件！只希望那阴间的生死搏上能够记上一件我的功德！”
沉韵站在身后，本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眼眸微垂之际，却看到身侧缓缓而来的一抹玄黑。沉韵连忙看去，是琰帝沈意行，她面色大惊，连忙想要开口行礼。沈意行却阻住了她，挥手让她退下。沉韵瞧了一眼公主，只能恭敬拂身退了下去。
沈意行出了宫，去了忠武王府，却被人告知沈窈窕在这里，他心中有些诧异，却也跟着来到了燕平王府。一身的玄黑没有过多的图纹装饰，比起从前的素净温和，如今只剩下了冷冽凌厉。手上拿着一件白梅貂皮大氅，入秋了，他知道姁姁素来穿得单薄，定然会贪凉伤身的。
沈意行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眼前女子瘦弱单薄的身影，她似乎又消瘦了许多。比起那日在先帝灵前一眼，瘦了不少。这些日子，他一直强忍着思念，没有去过金阙宫，只怕看到她充满责怪和怨恨的眼神。而今一见，她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一般。沈意行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看着她看着画眉飞出鸟笼，翱翔天际，嘴角久违的浅笑。他知道，她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心中多年的深爱，不容许她离开。
沈意行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站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大氅披在沈窈窕单薄孤寂的身子上。沈窈窕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已料到了一般，只是抓住自己身上的大氅转身恭敬行礼，“参见陛下！”沈意行习惯性地伸手扶她，沈窈窕似是察觉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沈意行的触碰。
沈意行的手僵了僵，只能缓缓收回，他知道她在怨着自己。
“天气凉了，以后出宫，记得多穿一点，别伤了身子！”沈意行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眼眸中闪烁着受伤。
沈窈窕一眼都没有看沈意行，目光一直落在地面之上，淡漠倦怠的模样带着显而易见的清冷和疏远，“多谢陛下关怀！”
一声“陛下”彻底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从前。沈意行心中猛然抽痛，“你非要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吗！难道你当真就如此恨我！”
沈窈窕心中未动，只是极为规规矩矩地出声，“陛下言重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臣女不敢越矩！”
沈意行心痛难以呼吸，只觉饱受窒息之感。他上前拉住一把将沈窈窕拦在怀中，不给沈窈窕一丝挣扎的机会，紧紧抱住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将头埋在她的脖颈，感受她的温热，阖上眼，犹如失而复得。感受着这个熟悉的怀中，沈窈窕眸色微闪，心中复杂难耐，想要挣扎，却忽然放弃了。其实，她何曾不贪恋这个怀抱！
“别动！让我抱抱！好不好！姁姁！就一会儿！”耳畔传来沈意行落寞悲怆，无力虚弱的乞求。
沈窈窕心中猛然一怔，犹如心脏漏了一拍一般。忽然，多日以来的淡漠和冷冽在沈意行这一声乞求之中全部崩溃，毫无还手之力。沈窈窕双眼微红，闪烁着几分晶莹，就让她在这个熟悉的怀中在最后沦陷一次吧！沈窈窕缓缓闭上了眼，清泪瞬间而下，到底是她最信任敬重的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沈意行缓缓放开了沈窈窕，看着沈窈窕。沈窈窕微微低着头，眼眸的泪早已干却，落在沈意行的眼中便是一副淡漠疏远的模样。忽然，沈意行无力地垂下了抓住她双臂的手。
沈窈窕忽然直视沈意行，淡淡开口，“你有怀素的消息吗？”
沈意行猛然一怔，眸子中闪烁着震惊，原本温和的眸子变得凶狠冷冽起来，声音都不由得凌厉了几分，“你说什么！”
“敢问陛下可有怀素的消息？这些天，陛下在我身边安排了数不清的人，我无法传出信去！也从来没有收到怀素的消息！我想问问陛下，可有怀素的消息？想着陛下神通广大，这天下的事哪有孽镜不知道的消息呢？”沈窈窕直视着沈意行的眼睛，一字一句极为淡漠开口，沈窈窕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这般刺激着沈意行。或许是因为多日来的苦等与无信，走投无路，她知道沈意行一定会有消息的！
沈意行忽然变得沉默了，瞧了沈窈窕一眼，从她身边擦肩过去，缓缓走上一旁的朱红桥上。沈窈窕心中微微一顿，只觉沈意行的身影莫名孤寂难言，垂了垂眸跟上沈意行的脚步。
沈意行在亭苑中的那颗梨花树下停住，此刻的梨花树早已看不到梨花盛开的模样，只是夏日一树的绿叶只剩下了枯黄的一片，哪里还看得到梨花雪白的风姿。沈意行抬眸望着，眸眼平静，脸上出现难得的安宁，淡淡出声，“这便是当初怀一和那位姑娘一起种下的梨树吧！没想到怀一去了幽州三年，这梨树不但没有哭死，反而越发茂密粗壮！”
沈窈窕站在沈意行身侧，瞧着那颗梨花树，淡漠的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不是谁都有怀一那样的义无反顾！也不是谁都有那位姑娘那样决绝的离去之心！深情总是相互的，在大宸这样规矩森严的俗世，能够有怀一和容姑娘那样的勇气并不是谁都可以生出的！容姑娘虽早已死去，却有着怀一一世难忘的深情！”
沈意行听着沈窈窕的一番话，低头侧目垂眸瞧着沈窈窕弱柳扶风的身影，眸色出现久违的温和，多年的深情和爱慕在此刻没有一丝的掩饰。他叹了一口气道，“绝境之中必然要生出勇气，才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这便是怀一与你合作所求的结果吗？”沈窈窕忽然转身看向身侧的沈意行，眸色坚定，声音中似乎带着一分质问。
沈意行瞧着她，眸色微垂，闪过一道锋利的暗芒，旋即点了点头，道，“是！怀一为容姑娘所求一个名分！那位容姑娘自知身份低微，却至死只想成为怀一的妻子。虽然，在怀一心中容姑娘便是她唯一的妻子，但是怀一的身份，来日若想同受祭拜，必然就要容姑娘一个名分！”
沈窈窕苦涩一笑，“妩湘夫人也追封了嘉仪皇贵妃，入了皇贵妃陵，陛下，心中遗憾可了了几分？”
听姁姁提起自己的生身母亲，沈意行的身形明显一顿，眼眸之中忽然变得猩红起来，狠狠沉沉出声，“嘉仪皇贵妃又如何！母亲能知道吗？母亲当初是那么绝望的死去，即便如今贵为太后，又有什么用呢！母亲所求先帝一份深情，却等到的却是先帝无情的杀戮！那位容姑娘与我母亲同时出身低微之人，可我总觉着那位容姑娘要比我的母亲幸运多了！最起码，那位容姑娘得到的是怀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深情，是死后的永生不忘！母亲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求一心，只求用心！可先帝却是如此心狠手辣，半点不顾夫妻情分！”
听着沈意行的话，沈窈窕忽然失去了任何反驳的勇气，她也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其实，除却皇伯父为君的英明，为父的慈爱，算得上帝王之中少有的明君。可对于那位红颜薄命，惨死江南的妩湘夫人，皇伯父是欠了她的！在这件事上，她没有资格质问皇伯父，更没有资格质问沈意行，只能心中惋惜那位早已香消玉殒，成为了一缕孤魂的妩湘夫人。
沈窈窕想，沈意行这般矜贵俊美的面容，生的这副极好的模样。那位从未见过的妩湘夫人不知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忽然，沈意行转身握着沈窈窕的双肩，似乎有些不受理智控制，双眼通红，带着宣泄，“你说，我做错了吗！我做错了吗！这盛京繁华，皇城辉煌，天下之大，怎么就容不下我母亲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凭什么！先帝的储君之位却是要我母亲无辜的性命为之付出牺牲！明明我才应该是尊贵的皇长子，你们受尽荣华富贵之时，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亲生母亲死在我的面前！我苟且偷生，我颠沛流离，我无枝可依，我忍辱而活，我背负血海深仇苦苦活了十五年。每日每夜，我闭上眼便是我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你要我怎样放下！你要怎样不去算计！不去筹谋！”
“种下的因，便有食因果的轮回！你想要的东西就必须付出你该付出的代价！”
沈意行红透的双眼，嘴唇颤抖，犹如地狱鬼魅，极力地隐忍与克制之下落下泪来，滚烫猩红，令人心头为之一颤。
沈意行滚烫的泪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得仿佛要烫出一个洞来，看着他双眼的猩红，极力地隐忍和克制，青筋根根暴起，发白的嘴唇之间止不住的颤抖。忽然，沈窈窕的心软透了下来，她也是自私的，虽然沈意行犯了很多不可饶恕的罪。可是，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深知不掺杂任何一丝的虚假，她无法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最信任最敬畏的哥哥，如此痛苦，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其实，她很心疼他！那些远在江南的日日夜夜，也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年纪轻轻，孩童玩耍之际，就已经见证了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也不知该是怎样的绝望，痛苦，却还要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学会克制，隐忍，伪装。心疼的同时，她不得不感叹，这么多年，面对自己的仇人和仇恨，他是如何做得那么云淡风轻，温和从容，没有一丝破绽。
他骗过了所有人。
沈窈窕缓缓抬起手，轻轻擦拭去沈意行脸上痛苦无力的滚烫的泪，扯着沙哑地嗓子开口，“……可是，沈璟又做错什么了呢！云昭仪与你我没有半分交情，她肚子里的孩子与我们虽有血缘，却也没有情分。你能够对云昭仪狠下毒手，那么沈璟呢？我们相识那么多年，一同长大，而你，却亲手策划了这一切……”
“我没有想要杀他！”沈意行崩溃怒吼出声。
其实，他真的没有想要杀沈璟。的确，是他亲手策划了大宸和大宛之间的一战，是他亲手联系了大宛的纳兰绰，利用大宛皇室暗卫让自己假装遇刺，就是为了让沈璟带兵出征，制造一场没有任何证据的谋害。可是，最后的一刻，他后悔了……
他原本打算让沈璟中箭假死，在暗中救下他，从而达到偷天换日的代价。可是，沈璟最终还是死了，萧然是他派去的，可是，沈璟依旧是死了。他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这些时日他一直再查这件事，却杳无音讯。究竟是谁！居然能够逃过孽镜的追踪和查寻，他都无能为力……
沈窈窕在沈意行的怒吼声中微微一怔，旋即无比苦涩扯开嘴角展开笑容，好似一朵开在尘埃中的花，却是让人心头一颤。只听她颤抖出声，“可是，沈璟终究还是因为你死了，不是吗？如果没有沈璟的死，或许我就可以不那么自责。可是，沈璟的死，还带走了芳菲和她腹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