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玉轻笑出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夹杂着一丝凉薄与苦涩，那远远一眼仿佛包罗万象，又好似空芒一片。
姜贵妃不知他为何这般问，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眸色淡淡地点了点头，“看到了，都是白梅，若是怀素这么喜欢梅花，何不种上些许红梅，往来冬雪，倒是映景。”
姜贵妃还未明白沈如玉的弦外之音，跟在她身后的妙言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儿，一下子便听出来了，只是碍于身份，也不好插话。
“因为她只喜欢白梅！”
沈如玉浅淡出声，看似凉薄云淡风轻，却能够察觉到那浓厚的深情。
姜贵妃先是一顿，随即也了然于胸，眸色暗了暗，“怀素，那你……”
沈如玉清雅沉静的眼眸看着那茂密抽芽的梅园之处，又好似透过那梅园在看着什么，如同一团迷雾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喃喃自语，“或许，或许我能够留下的……也便只有这满园的白梅了……”
姜贵妃猛然一惊，连忙娇嗔斥责道，“怎么会呢！怀素，姁姁那丫头心心念念之人一直都是你啊！怎么说你留下的只有白梅呢！”
沈如玉看着自家母妃，认真道，“母妃，可知道儿臣为何一直不见姁姁？”
姜贵妃顿了一下，她心中也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不希望拖累姁姁那丫头，更不希望自己成为她的累赘，说到底，不见才是最好的温柔。她是明白的，到底怀素是她的骨肉，她为母也不愿承认这残酷的现实。
姜贵妃犹犹豫豫，面露为难，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沈如玉轻眨眉眼，掩去一丝落寞，自嘲轻笑，“看，母妃也知道儿臣是不想拖累姁姁。”
这话被人戳穿，姜贵妃心中便是无尽的疼痛，像是被人用力撕扯一般，只能急忙出声掩饰着，“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胡说什么呢！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姁姁那丫头也会一直等着你的！”
“母妃，若是我一直好不起来，难道要让姁姁一直等着我吗？”沈如玉看着姜贵妃，凉薄出声。
“我……这……”姜贵妃也不知该说什么，面色有些为难，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瞬间失了声。
沈如玉收回目光，余光有意无意地扫着自己的腿，“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理所当然，没有人可以要求别人为你做什么，我不能因为依赖着姁姁的喜欢，便一直将她拴在我身边。”
“可是，她愿意待在你身边啊～”姜贵妃连忙出声反驳。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姜贵妃是个温和贤淑的，可到底沈如玉才是她的亲生骨肉，她自然是事事为他考虑。姜贵妃自然知道对于这盛京中的贵女没有哪一个能够比沈窈窕更加出挑，也没有那个为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如同沈窈窕这般家世，样貌，才情，品行皆是上乘的女子。
姜贵妃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我不愿意！”沈如玉厉声拒绝。
“母妃，这不是姁姁愿不愿意的问题。”沈如玉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从云端瞬间坠落的落寞，“母妃，我已然是一个废人，我不想耽误了她。母妃，能够明白儿臣的意思吗？”
听到自己的儿子说自己是一个废人，姜贵妃本能地想要反驳，却是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良久，姜贵妃才缓缓开口，“母妃一直明白你的心思。昨日听说你见了姁姁那丫头，母妃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只是没想到……”
沈如玉看着自家母妃，认真出声，终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的母妃，“母妃一切都是为儿臣考虑，儿臣知道。只是母妃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选择接受。相信母妃，也从未忘记过姁姁身上的那个预言！”
听自家儿子提起从前的事，姜贵妃心便更加刺痛了，“你原本和姁姁是一对金童玉女，两人的事都已经定了，可是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呜……”
说着，姜贵妃忍不住轻声哭泣了起来。
沈如玉心中不忍，伸出手轻轻地拍着自家母妃的后背，轻声道，“母妃，一切便都这样吧！我和姁姁，注定今生无缘，我只愿她平安喜乐！”
姜贵妃猛然一惊，“你要放弃姁姁那丫头？”
沈如玉苦涩一笑，“不放弃又如何！”
是啊！不放弃又如何！
当沈如玉冷静着眸子，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面容上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那颗满目疮痍的心早已支离破碎。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提起来的勇气说出的这些话，当他一颗心都扑在姁姁身上的那刻，他便心中立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他。
可偏偏上天好似同他开了一个玩笑，人人惊羡的金童玉女，两情相悦的美好，终是被打破。
那时，他便知道，他除了放弃，没有任何选择。
姜贵妃心中也是一阵疼痛，自己最引人为傲的骨肉成了如今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她为娘，比任何人要悲痛万分。
沈如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母妃不是想要我一个答案吗？那么，”沈如玉顿了顿，接着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娶她的，我不会已一个废人之人去卑劣怯懦地拥有她，曾几何时，我也以为我会和她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后来，我才发觉，到老是多么难啊～如今的我，配不上她，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沈如玉说完这些话，仿佛已经用尽了似有的力气一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目光触及，只见他清明沉寂的双眸有些微红，鼻尖一阵发酸，彻骨的痛一寸一寸攀岩着。
姜贵妃眼泪止不住地落，捂着帕子泣不成声，妙言为她顺着脊背，满脸担忧。
她是亲眼看着怀素和姁姁那丫头的情分的，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认了两人。
沈如玉深吸了一口气 又道，“母妃别忘了，还有怀安呢！”
姜贵妃哭声猛然止住，“什么？”
“怀安对姁姁的心思，母妃知道吗？”沈如玉问。
姜贵妃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知道！”
虽然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生性冰冷，不易近人，但是毕竟是作母亲的，儿子的心思也能够猜出几分，更何况，她到底是过来人，她也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她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一心都在了怀素身上。
“姁姁的身份，必然要嫁的人是大宸未来的君王！”
沈如玉浓浓地叹了一口气，无比认真道，他选择了妥协。
姜贵妃眼泪未干，有些微愣，“怀素的意思是？”
姜贵妃有些隐隐约约猜得到自己儿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太过恐怖，她不敢去相信。
只听沈如玉又道，“大哥因为出身的原因注定与帝位无缘，而我已然是一个废人，更是没有可能。如今，怀安和沈瑜最为父皇看重，也最为可能，沈瑜品行不佳，且是谢贵妃之子。怀安不近女色，只因心中只有姁姁一人。怀安，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目光触及，只见沈如玉目光极为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话语的平静仿佛就像是再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就好像当初的他论朝政大事一般。
若是知道自家王爷对长阳郡主的心思，便是连洛川和洛影都要以为王爷的一切深情都只是装出来的。
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到别人怀中，其痛苦可想可知，好似剜！心！油！烹！剁！肉！碎！骨！
也不知沈如玉是如何硬生生捱下这痛心疾首。
也没有人敢问。
姜贵妃面色是浓浓的不可置信，“你想让怀安娶姁姁那丫头！！”
沈如玉不否认地点了点头。
“可是，姁姁喜欢的是你啊，怀素，而怀素，你心里不也是只有姁姁那丫头吗？”姜贵妃急忙出声。
沈如玉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有些晶莹的眼眸望了望那碧蓝如水，天际一块好似甜白釉的长空，正好看到一群大雁回归，眼眸平淡深邃，却是深不可测。
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没有那个预言，或许我便不会放弃了。那个预言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姁姁便是未来的皇后，能娶她的人自然是下一任大宸的帝王。比起让姁姁嫁给一个只是利用她身后权势的男人，我更希望姁姁嫁给怀安，嫁给满眼是她的男人。或许，这样她会过得更好些！”
姜贵妃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她懂自家儿子所有的心思和安排，半晌，她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那，那倾儿呢？”
姜倾，淮阴候嫡女，姜贵妃侄女，一个样貌，才情皆是上乘的女子。
无论是姜家还是姜贵妃，原本都是让沈如玉娶沈窈窕，为帝后，沈璟娶姜倾，巩固外权。如今，若是沈窈窕要嫁给沈璟，那姜倾便只有两种下场，另嫁或者为妾。
淮阴候嫡女，多么尊贵的身份啊，为妾，实在是匪夷所思。
“父皇是不会让沈璟同时拥有忠武亲王府和淮阴候府两方势力的！”
在姜贵妃万般纠结之际，只听沈如玉极其淡漠道。
“今日与母妃说了这许多，只是希望母妃，还有舅舅明白，别再把希望和心思放在我身上了！我如今所想的一切，只是希望姁姁能够安好无恙！”沈如玉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
姜贵妃面色复杂，沉默不语。
年少时，睿智无双，名满盛京的沈如玉，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也做一个巨大的局，只为他的姁姁能够安好，即便是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进别人的怀里，他也忍了。如今，他亲手把保护姁姁的机会给了亲弟弟，如果他的腿没有受伤，他又何必这般苦心筹谋。只可惜，没有如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沈如玉没有料到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他都以为他的姁姁要成为别人的妻子，却是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打得他这个年纪轻轻便年满盛京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沈含羞的马车早已经到了忠武亲王府的门口。
沈含羞是隐瞒身份悄悄来府的，到最后是下人进去通报了沈窈窕，沈窈窕亲自接了沈含羞进去。
沈含羞率先去了天意轩见了见顾王妃，她的亲姨母。
“含羞见过姨母！”
沈含羞朝上坐的顾王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按照辈分，沈含羞其实应该唤顾王妃叔母的，只是，顾王妃与她的母后孝元皇后是亲姐妹，这么多年，沈含羞也喊习惯了。
顾王妃一脸欣喜，眉目极其温和，连忙摆了摆手，“快起来，快起来，自家人哪用这么多礼，我都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来，含儿，上姨母身边来，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是！”沈含羞忙走到顾王妃身边，柔和一笑。
顾王妃忙拉过沈含羞的纤纤玉手，拍了拍，一脸关心地问道，“这几日过来可还好？”
沈含羞弯唇一笑，“一切都好，姨母不必担心！”
顾王妃却是有些不信，眉眼扫了沈含羞一眼，有些担忧道，“姨母怎么看你都瘦了！是不是身子哪里有什么不舒服？”
沈含羞面容僵了僵，随即柔柔一笑，“挺好的，姨母，真的，或许是入春有些爱犯困，没有睡足的缘故吧！”
其实，沈含羞这些日子来，要么被立后的事烦扰，要么被思念沈意行的事烦闷，毕竟，沈含羞送给沈意行的那幅画一直成了沈含羞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得也碰不得。
而今日她特地来了忠武亲王府，虽然是来看看姁姁和姨母，最重要的是，她想多看她的雁回一眼。
只是沈含羞没有想到，沈意行正好不在府中。
顾王妃同沈含羞寒暄了几句，便让人带沈含羞去了沈窈窕那。
沈窈窕和沈含羞正坐在月满西楼下的院前，前面正好是府中最大的水榭，枝叶繁茂，百花盛开，养眼得很。
“姁姁，雁回不在吗？”沈含羞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沈窈窕先是一愣是，随即弯唇轻笑，眉眼含着少见的光，有几分戏谑，“我还以为姐姐是特意来看我呢，没想到原来重点是在这呢！”
沈含羞是个爱羞的性子，沈窈窕的三言两语便让她的脸上浮上两朵显而易见的红云，如同薄暮时的晚霞，明艳至极。
“哪有，我就是来看你的！”沈含羞连忙反驳道。
沈窈窕倒也没有继续逗她，只是眸眼轻闪了闪，缓缓出声，“有些不凑巧，哥哥正好不在府中！”
“他是去军营了吗？”沈含羞连忙问道，神色有些急切。
沈窈窕轻咳了咳，“也不在京中！”
“不在京中？”沈含羞有些诧异，“那雁回是去哪里了？”
“哥哥手下的人告诉我，哥哥去了桐城！”沈窈窕出声解释道。
沈含羞面色微顿，“桐城？”
“怎么好端端的，雁回去桐城做什么？”沈含羞有些不解问道。
沈窈窕眸子微闪了一下，出声解释道，“说是去桐城替怀素寻一味治腿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