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翻滚，晴光正好，转眼匆匆便是昭仁太后六十寿宴的日子。一如往常，永昌帝率着后宫嫔妃，皇室子孙，前往长生殿向昭仁太后祝寿，只是站在殿外，并未进去。永昌帝站在最前面，温淑皇贵妃和顾王妃站在第二排，沈辞镜，沈如玉，沈璟，沈含羞，沈意行，沈窈窕等人依次站在第三排。其余便是姜倾，沈芳菲和余下妃嫔和宗室子弟。
昭仁太后自从先帝驾崩，便久居长生殿，深居简出，甚少出来走动。自从忠武亲王沈云天和端元皇后顾子衿的相继离世，昭仁太后痛失夫君后，又痛失爱子和儿媳，便再也没有出过长生殿。终日于长生殿中吃斋念佛，便是当初沈辞镜被贬幽州，沈如玉坠崖落马，沈意行惨遭行刺，沈窈窕昏迷不醒，沈瑜身死，也从未见过昭仁太后踏出长生殿半步。
永昌帝带领着众人行了三肃三拜三跪的大礼，缓缓转身沉着声音道，“给母后拜过寿宴了，都回吧！”
“是。”众人连忙颔首应声。
忽然，只见一个年长姑姑的模样缓缓从长生殿中走了出来，恭敬有礼却也不卑不亢，看着很是成熟稳重的模样，这是昭仁太后身边的月霜姑姑，陪着昭仁太后几十年，便是连永昌帝见了也要敬重三分。只见月霜姑姑拂身行礼，“老奴参见陛下，参见娘娘，王妃，见过各位殿下！”
“月霜姑姑！您怎么出来了？可是母后有事吩咐？”对于眼前出现的月霜姑姑，永昌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诧异。
月霜姑姑端的沉稳从容，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想要见见长阳公主！”
赫然，月霜姑姑此话才出，众人都有些震惊了，不免看向规规矩矩站在那的沈窈窕，心思各异。沈窈窕心中也难掩诧异，皇祖母多年不出长生殿，也不见任何人，便是连皇伯父都甚少相见，如今却要见自己，这是为何？沈窈窕心中虽疑惑，却也不敢多言。
永昌帝瞧了一眼沈窈窕，眉目温和几分，淡淡出声，“姁姁！你随月霜姑姑去拜见你皇祖母吧！”
沈窈窕微微一顿，旋即转瞬即逝，恭敬拂身，“是！皇伯父！”
沈辞镜，沈如玉，沈意行，沈璟，所有人落在沈窈窕身上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有些捉摸不透的样子。倒是一旁的温淑皇贵妃微微变了脸色，永昌帝也没有出声询问原因，自然也轮不到任何人开口。
“请长阳公主随老奴进殿！”只见月霜姑姑朝着沈窈窕微微拂身，不卑不亢出声。
沈窈窕连忙回了一礼，“有劳月霜姑姑！”
沈窈窕同着月霜姑姑缓缓走入长生殿，众人心思各异。永昌帝瞧了一眼所有人，似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都退下吧！”既是如此，众人只好恭敬行礼退下，不敢多言。
而才没走几步的月霜姑姑却忽然转身恭敬开口，“陛下！太后娘娘有令，让您和其他人在长生殿外稍等片刻！”
众人正准备退下，闻言，猛然顿住了身子，沈意行和沈如玉相视一眼，皆是剑眉紧锁，眸色紧拧。倒是沈辞镜在无人注意之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永昌帝微微一顿，随即转瞬即逝，“儿臣谨遵母后旨意！率众人在此等候！”
月霜姑姑连忙颔首，沈窈窕峨眉紧蹙，心中一紧，知晓定然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却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昭仁太后多年来的寿宴，可从未发过任何的命令，而今不仅传召沈窈窕进殿，还要永昌帝等人在长生殿外等候，是在难见，却也令人匪夷所思。
彼时，沈窈窕在月霜姑姑的带领下缓缓走入长生殿，她少时经常来这长生殿，虽多年未进入，目光所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干净宽大的大理石发出透亮的光泽，朱红的柱子上刻着繁琐精致的海棠纹路。转而又进入内殿，乌木沉香案桌上的金线簪花软垫上跪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手拿着一本般若心经，一手缓缓转动着檀木佛珠。
案桌上摆着的紫金香炉被雕刻成精致小巧的模样，嘴中吞吐着袅袅上升的云雾。除了这个妇人，殿中也无任何人伺候，更看不到任何宫女内侍的身影。赫然，这便是大宸最尊贵最有地位的女人，昭仁太后。却并非宫中妃嫔的华贵，满头珠翠，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配着一件灰白色素净的夹袄，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即便正直夏日时节，却也怕冷。头上并未任何装饰，只是披着发，闭着眼，嘴唇微动，从眉梢眼角处细看，便也知这昭仁太后在几十年前也是风靡盛京的第一贵女。
月霜姑姑走到昭仁太后身侧，微微躬下腰，轻声不失恭敬道，“太后，长阳公主来了！”
闻言，沈窈窕连忙摆手恭敬下跪行礼，“孙女沈窈窕拜见皇祖母，恭祝皇祖母六十大寿，元皇祖母福祚绵长，松柏长春！”说完，沈窈窕连忙躬下身子，磕头于地上，恭敬有礼却也端庄得体。
闭着眼念着心经的昭仁太后，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眼眸清冷却不失温和，带着精美算计之下的洗礼，似是有一丝甚少看到的安宁。昭仁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窈窕，眼眸微动，温和出声，“月霜，快将姁姁扶起来！”
“孙女多谢皇祖母！”闻言，沈窈窕连忙恭敬出声，看下扶着自己起来的月霜姑姑不卑不亢轻声道，“有劳月霜姑姑！”
月霜姑姑点了点头，复而又站在了昭仁太后的身侧。
昭仁太后细细打量着眼前倾国倾城的女子，看这样貌和身段，察觉这气质与从容，当真是世人口中的举世无双。昭仁太后眼眸微微一顿，忽然有些动容，“没想到几年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当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哀家见了那么多人，可谓是阅人无数，却没有哪个女子的容貌能够越过你去！”
沈窈窕眸色微微一顿，扯出淡淡的浅笑，恭敬道，“皇祖母过誉了，孙女中人之姿，万不敢当皇祖母如此赞誉。倒是皇祖母，还是与孙女少时见您一般，青春永驻！”
听着沈窈窕的夸赞，昭仁太后不免宽慰地笑了笑，旋即，笑意微敛，颇有些感叹道，“你的父王也是如同你一样最会讨哀家欢心。哀家见你，见你眉梢眼角之处，与云天颇为神似，就如同看到了你父王一般！”
昭仁太后并无女儿，与先帝共育两子，一子便是当今的永昌帝，一子便是战死上场，有赫赫战功，名垂千古的忠武亲王沈云天。父王虽然去世得早，但是自己的记忆中却知道，父王颇受皇祖父和皇祖母的宠爱，艳冠盛京，才气动人，文武双全，闻名盛京。沈窈窕微微碳六一口气，出声恭敬抚慰，“请皇祖母节哀！”
昭仁太后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着沈窈窕摆了摆手，淡淡道，“你走到哀家跟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是。”沈窈窕恭敬颔首，旋即缓缓走到了昭仁太后身前跪坐下。
昭仁太后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丽女子，布满岁月沧桑的眼眸闪过几分异样的微光，旋即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方才你站得远，哀家老了，眼睛有些不好，却也能够看到你生的好模样，如今这样细细的瞧你，这副容貌当真是当得起“举世无双”四字。哀家看着你，除了想起你那早逝的父王，还总会想起那红颜薄命的子衿，她是你的亲姨母！你可曾还记得？”
沈窈窕心中微微一顿，她明显能够感受到昭仁太后话语中的话中有话，她来不及多想，只能恭敬出声，“端元皇后，孙女的亲姨母，孙女从未忘却过！”
“记得便好！”昭仁太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缓缓出声，“你那姨母也是个倾国倾城的人儿，可惜了，却是落得一个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的下场！”
沈窈窕心头猛然一震，不知昭仁太后话中为何意，许多年不见昭仁太后，虽知少时的自己皇祖母甚为疼爱，如今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多年不见人的皇祖母却突然见了自己，定然并非是叙叙旧。沈窈窕虽尚且还未看破，却也明白这其中的不寻常，一言一行需得仔细考虑，切莫不可掉以轻心。
沈窈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默不作声。
昭仁太后细细地敲着她，倒也不恼，只是拉过沈窈窕的手放在掌心，缓缓出声，“你比你姨母还要生的好看，哀家记得当初你便是在姨母的凤阙宫中出生的，你的降世让笼罩盛京几个月的大雨连绵瞬间红日初升，晴空万里。因而被钦天监誉为未来必要母仪天下之人，也因此得了“长阳”这个代表了你身份地位的封号。是不是？”
沈窈窕心中一紧，虽然昭仁太后语气清淡，但是沈窈窕依旧能够察觉到这其中浓浓的不寻常，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忙回道，“皇祖母好记性！”
忽然，昭仁太后缓缓朝着一旁的月霜姑姑吩咐道，“去把那支凤凰于飞牡丹并蒂的凤钗取来！”
月霜姑姑眼眸明显一顿，旋即转瞬即逝，恭敬拂身，“是！”
沈窈窕猛然大惊，凤凰于飞牡丹并蒂的凤钗素来为大宸后宫最尊贵的物件，只传每一代的皇后。当初端元皇后去世，这只凤钗便回到了昭仁太后手中，象征着每一代帝后的身份与地位。沈窈窕少时见端元皇后带过一次，却也只是一次。沈窈窕心中止不住的大惊，素来最为沉稳从容的性子在这一刻彻底慌了神。猛然看下昭仁太后的眼眸，却只看到昭仁太后眉眼温和，面色平静。
沈窈窕想到皇伯父等人还在长生殿外等候，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了神。难道？
片刻，只见月霜姑姑缓缓呈着一个锦盒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到昭仁太后身前。昭仁太后缓缓打开锦盒，里面赫然躺着的便是那只大宸历代皇后相传的凤凰于飞牡丹并蒂的凤钗，牡丹并蒂乃是花中之王，凤凰于飞乃是中宫之位。只见，昭仁太后拿起那支无比耀眼璀璨的凤钗，九尾凤钗，红嘴中皆携着世上难得一见的红宝石，已经不是用价值连城可以形容。
沈窈窕看着，似乎要被这凤钗的璀璨和耀眼恍了眼。
“来！”昭仁太后作势便要将凤钗戴在沈窈窕的发髻上，沈窈窕有所察觉，大惊失色，连忙匍匐跪在地上，惶恐出声，“孙女不敢！”沈窈窕的声音似乎是带上了几分微微地颤抖和焦急。
素来温和从容的昭仁太后却是变得十分坚定，拉着沈窈窕的手扶起她来，温和地看着她，却是一副不容忍抗拒的姿态，“姁姁！你是皇室血脉，是忠武王府，是你父王的血脉，你是长阳公主，你不是一般人。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早已经注定了一切。皇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应该明白身不由己这个词。你享受的所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地位，自然也需要同等的代价偿还。”
沈窈窕看着昭仁太后，心中明白这件事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许多年未出现的昭仁太后做此决定，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昭仁太后缓缓地将沈窈窕发髻上的珠翠取掉，什么都没有留下，旋即缓缓将那支耀眼无比的凤钗戴在了沈窈窕的头上。
而戴上的瞬间，沈窈窕微红的眼眶蓦然落下一滴清泪。
昭仁太后看到沈窈窕的眼泪，并未有任何心软，只是淡淡出声，“你是哀家的嫡亲孙女，如果可以哀家希望你可以活的好好的，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可是，你的出生就已经将这一切亲手毁灭。哀家希望你不要怨恨哀家，能够明白哀家的用意。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哀家为何要这般做，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感激哀家的！”
蓦然，沈窈窕的双眼再次落下一滴泪，她最不想要的一切而今只能被迫接受。她不懂昭仁太后话中究竟为何意，却也不敢反驳。她心中很清楚带上这支凤钗的意义，她当初向皇伯父许下的那道赐婚圣旨已然随着这顶凤冠烟消云散，而她，便是未来大宸的皇后，只能嫁给未来要继承大宸江山的太子。
长生殿外，永昌帝等人恭恭敬敬地等着，站了这许久，站在下侧的云昭仪却是微微变了神色。温淑皇贵妃瞧见了，眼眸微闪，朝着永昌帝恭敬道，“陛下！云昭仪身子都这么重了，不如让她先回去吧！”
温淑皇贵妃此言一出，众人眼眸抬起，心思各异，倒是沈如玉和沈璟微微慌了心神。只见永昌帝的神色似是有些不大好看，倒也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看了温淑皇贵妃一眼，沉沉道，“母后懿旨，所有人都得在殿外等候！”
温淑皇贵妃眸色顿时陷入一片僵硬，她竟然未曾想到这一层，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眸，“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永昌帝瞧了一眼温淑皇贵妃，没有出声，眉眼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