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个晴光正好云淡风轻的日子，云卷云舒，云层丝丝翻涌，风也静得很。沈如玉却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冷冽和阴寒，像是把人瞬间冰冻一般，令人心头一颤，这是沈意行身上的气息。沈意行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和嗜血，可怕得很，以前，他总觉着沈意行心中怀着天下苍生，而如今似乎只剩下了杀戮和死亡。
他相信沈意行的话，他相信沈意行有这个能力，如果自己真的做了什么，那么他真的会杀了所有人的。无论如何，若是他想要扳倒沈意行，还皇城一个平静，必须忍辱负重，需得细细打算，精心算计，步步为营，不可轻举妄动。
沈如玉看着沈意行缓缓离去的身影，方才的人是那么陌生，忽然想起过往种种，除了怀安的死和母妃的冤情，沈意行到底还做了什么呢！忽然，他只觉着眼前之人虽尽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越不过，趟不过，一旦前行，唯有死路一条。
“王爷……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做吗？……”洛川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出声询问。
沈如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从所未有的颓败和无力，“……先按兵不动……秘密筹谋……雁回强大深厚……但是……我们总能找到机会的……”
一声“雁回”，洛川便知晓无论升平王做了什么，王爷，也总是狠不下心来。
倚澜宫中，永昌帝走入内殿，内殿可怕的血腥味浓重刺鼻。内贵人吴兴本要拦住永昌帝万金之躯，永昌帝却是先一步摆手示意无妨。
八个月的孩子没有保住，云昭仪几乎命都快丢了。此刻面色苍白如纸，满头淋漓大汗，痛苦异常，汗水早已经将头发打湿，令人不惊心头一颤。永昌帝见云昭仪这副模样，素来在他记忆中，这都是温和美丽的女子，此时却是虚弱得很，令人心疼。
永昌帝缓缓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云昭仪连忙虚弱出声，“殿内血腥味重，陛下万金之躯怎可踏入！”
永昌帝却是不以为意，从宫女手中接过用热水打湿的帕子，轻轻擦拭云昭仪额头上的汗水。云昭仪连忙出声，“臣妾蓬头垢面，在陛下面前失仪了。”
永昌帝轻轻叹了一口气，“絮若，你也别太伤心了……”
永昌帝的一声絮若让云昭仪瞬间崩溃大哭，方才她摔下台阶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永昌帝的呼喊，喊的是自己的闺名，她清楚地看到永昌帝朝着自己奔来。她嫁给永昌帝为昭仪多年，永昌帝素来待她也很好，两人之间是有情分在的。
陛下有多久没有唤过自己名字了！云昭仪失声痛哭起来，泣不成声，“……陛下，臣妾……臣妾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永昌帝眼眶微红，虽是帝王，到底也是一个父亲，骤然接二连三痛失爱子，任谁都受不了此等打击。永昌帝拉过云昭仪的手握在掌心，缓缓出声安慰，“别太伤心了，絮若，是这个孩子与你我无缘，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朕替孩子想好了名字，叫珩，朕已经下旨封珩儿为宁王，入皇陵，风光大葬。你好生养着身子，莫要落下了病根。”
听着永昌帝的一番话，云昭仪再也忍不住，痛苦出声，悲怆哭喊，是那么的撕心裂肺，闻之，不禁令人心生同情。那可是八个月已经成型的皇子啊，就这么没了。任谁都会难以接受。
此时的云昭仪似乎开始后悔舍弃了这个孩子，她知道，若是珩儿降生，以陛下的一视同仁定然能够给珩儿一个好的前程和荣光。可惜了，为了牧云，她却不得不舍弃他。
见云昭仪这副痛苦模样，永昌帝垂下眸子，他再也忍不住，一行清泪缓缓从眼中滚落下来。他的孩子，怎么就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了，当真是自己与之缘薄吗？还是自己做了什么孽，都报应到孩子身上了。
忽然，永昌帝好似想起什么来，一桩十五年前的旧事……
夜色沉沉，初夏的天空雾蒙蒙阴暗暗，阴云密布，不见星辰清月，只闻冷冽清风。黑压压的天空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将皇城，盛京都紧紧地笼罩，令里面的人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机会。
沈意行回了青梅嗅，坐在一旁的软塌之上，手无力撑着案桌扶额，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问，“姁姁呢？今日的事姁姁知道了吗？”
墨风恭恭敬敬站在沈意行身前，恭敬回道，“殿下放心！消息先暂时瞒住了！公主那边还未得到任何消息，幸好近几日公主都不进宫！只要我们对下人多以防范，公主暂时应该是不知道的！”
“好好派人盯着姁姁，来往信件必须截下。不能给怀素一丝联系到姁姁的机会！”沈意行沉沉出声。
而殿下的一声“怀素”却是令墨风微微变了眼眸，旋即，转瞬即逝，恭敬道，“是！殿下放心！”
彼时，沈意行身后高大的山河点翠屏风之后，锦被锦帐之下，赫然躺着一个貌美明艳的女子，素服襦裙，未着发髻和装饰，只是用了一根白丝带绑住一缕青丝。赫然，便是在皇城之中被黑衣人打晕带走的沈含羞。
此时，她已经被绑住了手脚，无法动弹，便是连嘴上都勒了厚厚的绷带，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她静静地听着沈意行和墨风之间的对话。
墨风面色挣扎一番，缓缓出声，“殿下！有句话属下知道不该说，但是属下担心殿下，即便殿下责罚，也想与殿下说个清楚。”
沈意行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墨风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殿下！属下知道您喜欢长阳公主，可是日后发生的事恐怕长阳公主无法接受，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您还是将长阳公主先送走吧！不然，怕是会坏了您的计划！”
屏风后，躺在床榻之上的沈含羞瞪大了眼睛，什么！雁回喜欢姁姁！他们可是亲兄妹！难道！！！沈含羞眸子含着震惊，带着恐惧与害怕。
只听沈意行淡淡出声，“姁姁于我从不是什么麻烦！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沈意行的声音清淡，却是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姿态。
墨风面色有些挣扎和犹豫，缓缓出声，“殿下！那，那长平长公主怎么办？您又该如何面对安置？”
沈意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眸眼变得几分复杂，“她是我亲妹妹！她就算再怎么喜欢我，也改变不了我和她身上流着同样血脉的事实。我是她的亲哥哥，喜欢便已是有违人伦！”
什么！亲妹妹！雁回是我亲哥哥！！！
沈含羞瞪大了眼睛，雁回怎么会是她亲哥哥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雁回不是叔父的儿子，而是，父皇的儿子！！！
忽然，只听轩窗猛然一声打开，一身黑衣束腰的萧然跳窗而进。
“萧然？你怎么会在这里？”墨风率先不解出声。
萧然微愣，连忙走过来朝着沈意行恭敬行礼，“殿下！”
沈意行瞧了他手中拿着的吃食，剑眉微蹙，“你这是做什么？拿着吃的到我屋内做什么？”
萧然担心沈意行误会自己图谋不轨，连忙出声解释，“殿下别误会！这是给长平长公主的！”
“含羞！！！”沈意行瞬间惊得从软垫上站起身。
萧然猛然一摸头，连忙出声解释，“殿下！您和少侍许甚欢的对话被长公主给听到了，长公主想要去找越王。属下担心事情暴露，便打晕了长公主带出宫。只好将长公主带到了您的屋内，以免被人发现节外生枝。”
沈意行瞬间大惊失色，急忙朝屏风后的床榻走去，赫然只见沈含羞被绑着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绝望。沈意行猛然顿下脚步，他知道，沈含羞听到方才的话了。
沈含羞紧紧地盯着沈意行，泪珠不停从眼角滑落。
沈意行瞬间慌了，连忙上前，将沈含羞身上的绳子解开，扶起她的身子，将她嘴上的布条解开，却是一眼都没敢看沈含羞，心中慌乱不已。
沈含羞紧紧看着眼前的人，眼神空洞绝望，泪珠缓缓落下，出声质问，却是带着几分颤抖，“你是父皇的皇子？”
沈意行身形明显一顿，眼眸微闪，却是依旧不敢看沈含羞，半晌，才淡淡开口，“你都听到了！”
“我问你，你是父皇的皇子吗？”沈含羞不甘心重复着方才的质问。
沈意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狠狠地闭了闭眼，旋即抬眸看向沈含羞，“对！没错！我是陛下血脉！也是你的亲哥哥！所以，你不能喜欢我，我更不能娶你！”
沈意行的话如同一记五雷轰顶将沈含羞打在原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沈含羞开始慌乱，声音颤抖，“怎么会！你怎会是父皇的血脉！你怎么会是我的亲哥哥！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我就是陛下的皇子！我是你的亲哥哥！”沈意行握住沈含羞的双肩，狠狠地出声，看到沈含羞眼中的恐惧和悲怆，他忽然心软，垂下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出声解释，“十五年前，当今陛下还是东宫太子之时游历江南，与一江南楚女共度良宵一夜，那楚女阴差阳错有了身孕。被当时的二皇子抓到了把柄，此时若是一旦传到朝中，闹到先帝面前，那么当今陛下的太子之位便会不保。因此，当今陛下派人下江南，将那楚女狠心杀害，斩草除根。”
沈意行说的云淡风轻，内心却是一阵一阵的杀意，眼眸深处藏着数不清的冰冷。
沈含羞看着沈意行的样子，听着他说过的话，连哭泣都忘了，怔怔地，忽然，她似乎已经猜到了。
只听沈意行极致悲凉沉沉出声，看着沈含羞一字一句道，“而我，便是那个楚女拼命保下的孩子！”
沈含羞怔怔愣在原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爱了多年的男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从来没有想到眼前温和如玉，光风霁月的男子竟然有着这么悲惨的身世和遭遇！
沈意行望着沈含羞，眼眶微红，布满血丝，令人不免心中一惊，只听他沙哑沉重的声音缓缓流出，带着浓浓的怨恨和杀意，“你知道吗？我亲眼看着我的母亲死在我的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我的亲生父亲竟然杀了我的亲生母亲！难道就因为母亲楚女的身份吗？永昌帝他为了太子之位牺牲了我的母亲，否认了我的存在！他可以容忍宫女所生的沈辞镜，可以疼爱怀素，可以疼爱沈璟，亦可以疼爱沈瑜。而我呢，我算什么呢！我这个堂堂皇长子，就这样成为了牺牲品！”
“我要报复！我要报复！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所有人都必须付出代价！”沈意行忽然变得癫狂，眼中血丝不满，猩红丝毫不减，令人恐惧。他拼命地宣泄着这些年的不满，所有的屈辱和委曲求全。
忽然，沈意行似是癫狂一笑，嗜血疯狂，“幸亏老天爷有眼啊~竟然让我遇到了父王，让我成为了忠武亲王府的升平王，这样我离报仇就近在迟尺，我苦心筹谋多年，便是连老天爷都站在我的这一边！哈哈哈！”
沈含羞双眼含泪，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竟然隐藏了那么多血淋淋的真相，白骨累累，到处都是杀戮与埋怨！过往所有种种不解与察觉，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沈含羞颤抖着嘴唇，一脸恐惧地看着眼前疯狂嗜血的男子，痴痴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过往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和你有关对不对……”
沈意行笑意微敛，眼中席卷着猛烈的疯狂，缓缓站起身，伸手抚摸着沈含羞的颤抖的脸颊，似是迷离，晦涩难明，幽幽出声，“……是！你说得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沈瑜和谢家的事是我一手安排的，便是连大宛攻打大宸都是我做的局。”此刻，沈含羞瞪大了眼睛，即便心中已有预料，听到沈意行亲口说出这些血淋淋的真相，却还是忍不住崩溃。
而沈意行却是继续残忍地出声，“所以，你想的没有错，便是连沈璟战死沙场都是我做的局！还有，”沈意行忽然残忍一笑，诡异邪魅，好似一朵自尘埃中开出的花，指腹轻轻地摩擦着沈含羞的脸颊，极其残忍地出声，“你知道吗？便是连当初沈如玉坠崖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沈含羞眸子中闪烁着浓浓的震惊，犹如五雷轰顶，眼泪从猩红的眼眶中无情流出，嘴唇颤抖，“什么？二哥的腿是因为你？是你让二哥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没想到吧！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此时的沈意行早已经疯狂，压抑隐藏了多年的仇恨和疯狂在一朝一夕之间全部爆发而出，没有任何抵挡的余地，嗜血疯狂，早已经没有了理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