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将我给姁姁妹妹准备的珠花盛上来！”姜倾连忙转头对侍女阿月吩咐道。
静静喝茶不说话的沈如玉眸子中明显闪过转瞬即逝的暗芒，众人难以察觉。
阿月恭恭敬敬将锦盒放在石桌上，里面赫然躺着的便是一对极其雅致的珠花，初初才看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觉得这白梅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要活过来一般。白梅花瓣层层簇拥之间，点点绿宝石熠熠生辉。
沈窈窕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并没有多么热络，倒也不失了礼数，“堂嫂客气了！”
沈如玉扫了一眼那簇拥着的白梅珠花，只需一眼，便知是上上之品，只可惜了，姁姁看不见，再好的珠花用有何用！锦上添花反倒成了含沙射影。
姜倾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只听沈璟沉重脸色，冷声哼道，“你准备的什么东西！姁姁双目有些不适，你让她如何看你这珠花！”
沈璟话语中的斥责再明显不过，脸色阴沉冰冷，比以往还要难看上几分，似是那沧山寂岭的皑皑白雪，令人如感冰冻三尺之寒。姜倾瞧向沈璟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心上头不由得为之一怔。
沈如玉淡淡地喝了口茶，倒也不说话，虽然沈璟明面上如此驳姜倾的面子，令姜倾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但是他却不否认沈璟所说的。
姜倾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也没有料到沈璟竟然会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只能微微低垂着眼眸，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说得对！是妾身思虑不周了！还望姁姁妹妹莫要往心里去！”
沈窈窕也觉着沈璟对姜倾这个刚刚过门的妻子未免也有些太苛刻了，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沈窈窕轻咳了咳，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来，“堂嫂言重了。”接着，只见沈窈窕伸出手去，几次寻找轻柔地抚摸着那珠花，眉目温和，片刻接着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珠花的布料乃是——西域天蚕丝！”
“不知我猜得可对！堂嫂？”
西域天蚕丝价值连城，虽比不上凤血玉镯那么珍贵，却也是世间少有，大宸是没有的，只有那遥远的西域有极少数。其价值断断是不能估量。
沈璟微微一惊，他竟然没有看出这看似普通的珠花竟然是天蚕丝所做！
沈如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温和柔情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明艳动人的沈窈窕身上。
姜倾这才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浅笑，“姁姁妹妹博学，如此轻轻一触，便识得此物！”
沈窈窕弯唇笑了笑，“这西域的天蚕丝极为珍贵，听闻这西域天蚕丝遇火不溶，遇水不湿，遇冰不冻，实实乃世间不可多得之物。想必堂嫂为了得到这西域天蚕丝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真是辛苦堂嫂了！”
姜倾似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要姁姁妹妹喜欢，那这对珠花才有它存在的意义！”沈窈窕说的没有错，姜倾为了这对天蚕丝的珠花着实费了不少心思，自从那日下聘，沈意行带着凤血玉镯来添妆后，姜倾的心中便一直惶恐不安，想着这么珍贵的凤血玉镯自然是要什么东西来回的，想来想去，也便只有这一匹万金的西域天蚕丝足以匹敌。细细命人在西域寻了些时日，在细细做工雕琢，成了这白梅模样。
“堂嫂别出心裁，这白梅之间的花蕊用了极好的绿宝石来点缀，多了几分雅致典雅。这衬着白梅的绿叶用了帝王绿的翡翠加以点缀，当真是辛苦堂嫂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沈窈窕弯唇继续笑道。
姜倾微微低垂着眼眸笑了笑，“与姁姁妹妹的风血玉镯相比，我这珠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哪能相提并论。只是全全当姁姁妹妹逗个趣罢了！”
沈窈窕弯唇笑了笑，“那我便谢谢堂嫂的礼物了！”
“姁姁妹妹客气了！”
沈窈窕笑意微敛，朝着沈如玉的方向望了一眼，“怀素，你给我带上吧！”
沈如玉把玩着扳指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微微一笑，温润如玉，“好！”
沈璟端着茶杯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紧，骨节鲜明。在沈如玉给沈窈窕带上珠花的那一刻，沈璟竟然没了勇气，撇开了眼不敢去看这一幕。
姜倾微微一顿，看着沈如玉和沈窈窕这对盛京人人称赞的金童玉女，如今正正凑近了一瞧，当真非浪得虚名。那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长阳公主，忠武亲王的血脉，她自幼便常常听闻，这位长阳公主是多么多么貌美，才情是多么多么无人能及，从前只是点头之交的碰上几眼，如今细细一瞧，便是自己身为女子也忍不住震撼。在她面前，自己犹如卑微到了尘埃里一般。
只见眼前的女子只当韶龄，简单朴素的藕色襦裙显得大方清丽，鬓间配上那栩栩如生的珠花，相貌越发决绝美艳，言笑间，态度温和热烈，娴雅得体温和，清艳难言，倒是让满园的衣香鬓影都失了颜色，明艳不可方物。
若是论世间还有何人能够相比，姜倾想，恐怕也只有天生娇女长平长公主沈含羞能够媲美一二。
姜倾无意扫了沈璟一眼，看到他的躲避，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若是论自私一点，她看着沈如玉和沈窈窕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那么明艳，世间仅有的女子，就是自己也微微乱了心思，也难怪沈璟会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本王竟然不知道王妃何时准备了珠花！”
沈璟和姜倾并排走在长长宽阔的甬道上，沈璟冷冷开口道。
姜倾瞧了沈璟一眼，弯唇浅浅一笑，道，“姁姁妹妹给妾身的添妆如此珍贵，妾身自然是要想着用什么礼来回的。”
沈璟默不作声，只是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沉沉，神色莫辩。
姜倾偷偷打量了沈璟一眼，小心开口试探，“没想到二哥和姁姁妹妹的感情竟然这么好！如今，二哥和姁姁妹妹一同住在金阙宫中，想必他们之间的好事也定了下来吧！”
沈璟看了姜倾一眼，姜倾心中一阵心惊，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唤了一声，“殿下？”
沈璟深深地看了姜倾几眼，目光沉沉，这才收回目光，抬脚走着，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冷，“二哥和姁姁的事又岂是现在才定下来的，他们之间一出生就注定了彼此是要一起的。整个皇城上下，整个盛京，甚至整个大宸，谁不知道二哥和姁姁是一对金童玉女。一个是天生的帝王之才，一个是祥瑞的母仪天下，连上天都这么眷顾着他们的婚约。”说到这，沈璟蓦然深吸了一口气，“大婚！不过是早晚的事！”
姜倾看着沈璟俊朗清秀挺拔的侧脸，微微愣神，第一次他同自己说那么多的话，她原本只是抱了一个不确定的希望，带着试探，只是没有想到沈璟居然会开口，也会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
姜倾扯出一抹浅笑来，略带几分僵硬，“那以后姁姁妹妹可就成了妾身和殿下的嫂嫂了！”
“是啊！”沈璟猛然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边蔓延着一抹极其苦涩地笑，“嫂嫂！呵~以前，她只是我妹妹，以后她也只会是我嫂嫂，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到底一切早已安排好了，我一切自以为是的深情终究落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呵……”
姜倾停下脚步，看着沈璟走去，第一次她觉着他的身影是那么孤寂，那么无力，与记忆中那副沉稳如斯，不动声色的模样截然不同。
姜倾很清楚，这才是他，这才是真正的他，这才是真正的沈璟！
不远处，水榭竹林遮掩之处，一顶低调却不失奢华的轿撵，看似轻薄无光的月影纱实则将外面的一切看得个清清楚楚。
“看来这容平王殿下和容平王妃的感情不是那么好啊~”轿撵中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声音。
春风淡淡吹起那轿撵上的帷幔，里面的人赫然便是那素来深居简出的云昭仪。
玲珑笑了笑，恭恭敬敬道，“娘娘说得是！”
“长阳公主生的倾国倾城，样貌才情皆是世间少有的，连本宫一个女人见了，骨头都要酥了，更何况男人呢！呵呵~”帷幔下的云昭仪眉目不似平日温和，带着几分诡异的幽冷，只见嫣红色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玲玲恭恭敬敬地走在轿撵旁，低声道，“只是奴婢不明白，那日月琼浆是牧云的圣物，如此珍贵，你又何必给长阳公主呢！”
云昭仪冷笑一声，眉眼沉沉，深邃难辨，“于本宫而言，不过是一瓶可有可无的日月琼浆罢了！给了长阳公主，这么大的情面，忠武亲王府可是欠了本宫一个好大的人情。一瓶日月琼浆换来这份人情，当然是划算得很！”
玲珑忙道，“娘娘思虑周全！奴婢佩服！”
云昭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并未侍女玲珑的奉承放在心上，“本宫远离牧云来到盛京，父王即便有心也无力，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本宫在这宫中如履薄冰，单单依靠陛下那若有若无的宠爱，倒不如找一个好靠山！忠武亲王府势力庞大，便是连温淑皇贵妃都不敢对长阳公主有半分重话！本宫自然应该好生巴结着！”
玲珑面色微暗，有些心疼道，“真是委屈娘娘了！”
云昭仪摸着微微隆起些的肚子，眼底浮现身为母亲的慈爱，有些意味深长开口，“哪怕本宫不为了自己，也该为这腹中的胎儿考虑考虑。这皇城上上下下可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本宫腹中的孩子！”
玲珑面色涌现几分为难和挣扎，小心翼翼开口，“娘娘，那，那人的吩咐怎么办！”
云昭仪面色突然一变，出声呵斥，“玲珑！住嘴！”
玲珑心上一慌，连忙低头请罪，“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失言！请娘娘责罚！”
“掌嘴！”云昭仪素来温和的模样涌现几分狠辣的光，令人为之心头一颤。
“啪！”“啪！”“啪！”
响亮清晰的巴掌声瞬间在这幽静的竹林小道中响了起来，尤为清晰，云昭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阖着眼睛，似乎在享受这悦耳的巴掌声过程。
某日，天光甚好，银白色的光线从那白茫茫的天际中乍涌而出，晕染着层层薄薄诱人的光晕……
高高的城墙上，高台围栏之处，内侍敲着巨大的铜钟，钟声尤为清晰，一声一声回荡在寂寥灰白的天际。
宣室殿，文武百官拿着玉圭穿着紫色朝服，带着高帽恭恭敬敬地站着，永昌帝正在同中大臣商量国事。
忽然，一个内侍急匆匆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哭喊道，“陛下！不好了！庶人沈瑜……自缢了……”
彼时，沈如玉和沈窈窕正端着一罐香茗在轩窗口品着，洛川已经将消息传到了金阙宫。
“你是说沈瑜死了？”沈如玉剑眉紧锁，眼眸中漆黑一片如泼墨般的夜色。
沈窈窕面色也微微一惊，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不解出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公主，据传来的消息，应该是于昨夜自缢！”洛川恭敬道。
“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沈如玉目光沉沉，声音冰冷。
洛川眸色微顿，缓缓回道，“或许，是受不了幽禁之苦！”
“皇伯父那边可有下什么旨意？”沈窈窕缓缓出声问道，在她看来，皇伯父是个爱民爱子的明君，即便沈瑜做了如此十恶不赦的事情，皇伯父还是没有下令赐死，只是废为庶人，幽禁于府。
“陛下下旨，厚葬！”
沈如玉眸眼低垂，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早已经料到了一般，“父皇素来慈爱，如今沈瑜都死了，厚葬倒也无可厚非！”
沈窈窕眸色微沉，峨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如玉触及到她的面色，剑眉紧锁，出声问道，“姁姁，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是你发现了什么端倪！”
沈窈窕摇了摇头，沉声道，“倒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沈瑜死得有些蹊跷！沈瑜被幽禁了这么久，若是真真受不住这幽禁之苦，早该自缢才对，为何要等到现在！”
闻言，沈如玉面色沉沉，剑眉紧锁，眸眼中闪过着打量和不解，旋即，他看向洛川，缓缓出声吩咐道，“洛川！你去查查沈瑜自缢的事是不是有人在后面动了什么手脚！”
沈如玉脑海中想起沈意行同他说过这幕后之人另有他人，那么如今沈瑜身死，那么是不是这幕后之人终于要忍不住了。会是谁呢？远在幽州的沈辞镜？还是深居简出的云昭仪？又或是……怀安……
这惊涛骇浪一波一波席卷而来，沈如玉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
与此同时，破旧颓败的西苑，枯黄的树叶在地面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足足有一尺来高厚。想必这是去年就堆积的落叶，西苑是堪比冷宫的居所，住着的皆是不得宠呵犯了罪的妃嫔，六宫之中伺候的人向来惯会曲意逢迎，拜高踩低。
宫墙之下，一个狼狈全身脏乱不堪泛着恶臭的女人正在蹲着啃那馊了的馒头，犹如乞丐一般，大口大口地咬着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