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窈窕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哥哥!这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是不是该换喜服准备过去了?”
沈意行瞧了沈窈窕一眼,眸色带着几分她看不懂道不明的意味深长,旋即,垂了垂眸,漫不经心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闻人寞给母妃敬茶后,送到西苑,也算礼成。这喜服我就不穿了。”
沈窈窕微微一顿,清冷干净的眼眸闪过几分异样的微光,她很清楚哥哥的性子,虽然哥哥表面看起来平易近人,令人如沐春风,实则才是最不好说话的那一个,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不可能有人会有更改的余地。她自然也不想多劝,说到底那闻人寞虽对她有救命之恩,但她也并非至纯至善之人,自然是站在沈含羞这边的。
“好吧!哥哥!那我先过去了!”沈窈窕旋即淡淡出声,眸色平静。
沈意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似是从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半分异样,只是如墨漆黑的一片令人不禁恍神。沈窈窕走后,沈意行这才抬起眼眸,深邃难言的目光落在一旁顾王妃让人送来的华丽喜服之上,大红的喜服,绣着精妙绝伦的云水纹,在日光的折射下散发出熠熠生辉的光泽。
沈意行忽然一时恍了眼,走了过去,将那大红华丽的喜服握在手中,光滑的五官像个虔诚的信徒一般叩在那喜服上,阖上眼,不禁在想些什么。金黄色的光芒点点碎碎地打在他的身上,好似渡上了一层异常的暖色。
金碧辉煌,端庄大气的大殿之中,粗粗的朱红柱子上纹满了复杂繁琐的海棠纹路,端的是那尊贵,肃穆。
闻人寞手持着圆圆的牡丹团扇,在侍女初画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大殿,两侧皆站满了府中上上下下的侍女小厮,腰间系着大红的绸缎。而大殿之中却无任何一个宾客,唯有顾王妃坐在明堂的正上方,今日的顾王妃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莲花宫衣,倒也喜庆几分,只是素来温和娴雅的面容上端着的清冷肃穆,却看不出半分欣喜的样子。
沈窈窕站在顾王妃的身侧,只穿了一件藕断色的梅花外衫配着里头淡青色的裹胸挂裙,并无刻意的打扮和装饰,不由得多了几分清冷。沈芳菲恭恭敬敬地站在沈窈窕的身侧,淡紫色的云锦襦裙倒是显得规矩有礼,却是略显单薄,如今的沈芳菲似乎有些不同,虽依旧是恭恭敬敬,却多了几分不卑不亢,到底是长德郡君,终究有些不同。
沈窈窕瞥眼见沈芳菲单薄的襦裙,下意识小声出声道,“怎得穿得如此单薄?若是冷了,便让人去件披风来!”
“多谢长姐!不用了!今日的天气倒还好!”沈芳菲小心翼翼地出声回道,面上洋溢着浅淡的笑容,心中不由得暖流滑过。
闻人寞走入大殿,缓缓朝着顾王妃跪了下来,身上的梅红嫁衣倒是多了几分喜庆明艳,素来穿惯了白衣的闻人寞,此时一身大红,却多了几分倾城的美。身段窈窕,眸色清冷,唇若含丹,眉如黛,似远山,倒是好看得紧。只可惜了,是个侧妃,虽尊贵到底是妾室,终究只能穿着上不了台面的正红。
顾王妃见闻人寞已经跪下,便朝四周看了看,依旧不见雁回的身影,旋即看向沈窈窕,小声询问,“姁姁!你哥哥呢?”
“母妃,哥哥说他就不过来了,有些要紧的事需要处理!”沈窈窕缓缓出声解释道。
手持团扇后的闻人寞脸色微变,大红的朱唇如图携着靓丽的红宝石,却是带着一丝阴毒与狠辣。顾王妃微微变了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淡淡道,“罢了罢了!都随他去吧!就这样吧!”
彼时,沈含羞站在院前的海棠树下,看着院中早已经凋零败落的海棠,再也看不到任何一朵海棠花开。金黄色的光芒将她身上的莲花如意裙上绣着的海棠纹路映照出熠熠光辉,给她消瘦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暖色。她的眼中却是平淡的很,仿佛什么都没有,又好似容纳着这世间所有万物,眼眸深处透露出从所未有的凄凉和悲戚。
清冷的风吹拂着她的衣角,卷起衣袂翩翩,红日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地上的身影似乎显得越发削弱消瘦。
“海棠,你说,雁回的大婚进行到哪一步了呢?”沈含羞的声音很轻很淡,肖似一抹怎么也追逐不到的风。
海棠眼眸微闪,心中不忍,连忙出声解释道,“公主错了。不过是纳个侧妃,哪配用上大婚二字。说来,算着时辰,不过是入了王府一炷香的时辰。公主,奴婢命人去忠武王府打听了打听,听说升平王殿下一直待在青梅嗅中,不仅没有去大殿,便是连身上的喜服都没有换!看来,升平王殿下也是极其不待见那侧妃。”
沈含羞眼眸未变,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开口,“那未免也有些太过不合规矩了,倒是委屈了那寞侧妃。”
“什么合不合规矩的。若是升平王殿下真的待见,便不会连喜服都不换,这是再打那寞侧妃的脸。”海棠连忙铿锵出声,语气之中全是替沈含羞对闻人寞的不平和恼怒,“再说,这桩婚事本来就是寞侧妃仗着功劳,硬生生抢来的,自然没有人待见。”
沈含羞听着闻人寞的话,眼眸嘴角处不见任何一丝的嘲讽和不屑,反倒是眉眼之处挂着浓浓的悲凉,目光落寞地看着眼前光秃秃的海棠枝干,话锋一转,淡淡开口,“……海棠花都落了。”
海棠见自家公主这副凄凉悲戚的模样,连忙出声抚慰,“公主放心!这海棠花落了,明年还会再开的。”
“是啊!花落了,依旧会开,四季更替轮转。”沈含羞忽然垂下眸子,猛然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可惜了,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朵了……”
“公主……”海棠心中不忍。
“虽然不是从前的那朵,但是依旧是你最喜欢的海棠花!”忽然,一道温和如水的声音缓缓从身后响起。
海棠猛然看去,只见洛川推着沈如玉缓缓走了过来,她连忙行礼,“参见王爷!”
沈含羞蓦然转身,朝沈如玉看去,眸色平淡,深处却是闪过几分诧异,强扯出一抹笑容,“二哥!”
“我来看看你!”沈如玉温和地看着沈含羞,旋即抬手让洛川推到一旁的案桌旁,缓缓停下,温和道,“我陪着你下下棋吧!说来,你我兄妹也多年未曾好好下过一局棋!不知道,妹妹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沈含羞弯唇笑了笑,眼眸浅淡,示意一旁的海棠去准备棋盘,旋即,低了低头缓缓走了过去,在沈如玉的身前缓缓坐下,眼眸之中闪烁中一抹复杂的微光,旋即,淡淡出声,还是问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二哥怎么出来了?”她知道,京郊行宫大火,二哥回宫后,便一直没有出过金阙宫,如今,看到二哥来陪着自己下棋,她的心中不由得一暖,到底是那儿时便积攒下来的浓厚的情分。
沈如玉眼眸微闪了闪,深邃让人看不出半分心思,淡淡道,“许久没有出来了。想着出来看看也好!”
沈含羞浅浅地弯唇笑了笑,眼眸之中虽然带着落寞却不似方才悲凉。
彼时,闻人寞在大殿之中朝着顾王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敬了茶,便被侍女初画送到了西苑。侍女初画刚刚扶着闻人寞坐在大红的鸳鸯榻上,闻人寞便径自拿下了团扇。
初画连忙出声,“侧妃,这是要等殿下亲自拿下的!您怎么自己拿下来了?”
闻人寞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眼眸清冷,“等着殿下来取下,要等到什么时候,恐怕殿下根本不会来我这西苑。”
初画面色有些难看,缓缓出声抚慰道,“今日是侧妃与殿下的大婚,殿下一定会来的。侧妃莫要担心!”
“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闻人寞挂在嘴角的冷笑似乎是越发浓了,漫不经心地从床榻上站起身,打量着房中的一切装饰,淡淡道,“反正殿下也根本没有将我这个侧妃放在眼中,别说殿下,这盛京上下,王府里外,又有谁将我这个所谓的侧妃放在眼中,到底在他们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仗着恩赏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女人。自始至终,殿下都没有出现,又怎么会来呢!我早就不奢望了!”
初画心中不忍,连忙出声反驳抚慰,“侧妃莫要妄自菲薄!殿下心中一定是记挂着您的,只是殿下心中的事,让他不得不对您冷眼相待。等到殿下的事成了,殿下一定会好好补偿侧妃的!”
闻人寞眼眸暗了暗,缓缓踱步上前,身后拖着大好的裙摆,金黄色的牡丹绣着精致细致,在暗光下熠熠生辉,她在轩窗旁停住,看着亭苑中入眼的红,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清冷的眼眸中带着几抹动人的柔情,藏着数不尽的爱意,与往日的模样似乎有些大相径庭。只听她淡淡道,“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无论我受多大的羞辱和嘲讽,我都不在乎,只要殿下能够得到殿下想要的,便足够了。”
红日坠落,金灿灿的夕阳在天边的一角徘徊,不一会儿,便染透了半边的天际,坐落在盛京的千古城墙陷入了一片暗红的光芒之中。
入夜而来,一轮清月在泼墨般的夜色缓慢移动,长空寂静,听得到树枝上蝉鸣的声音一声一声。忠武亲王府中,来来往往的宫女和小厮,打扫浆洗的人络绎不绝,一片恭谨和肃穆。
一抹红色的身影却出现在众人的眼中,众人抬眼瞧去,只见刚刚入府的闻人寞一身红妆,手上提着食盒,面上平静从容,丝毫不顾及他人的眼光,径直朝青梅嗅的方向走去。
“你们快看,那不是闻人姑娘吗?”
“什么闻人姑娘,如今该尊称侧妃娘娘了。”
“她怎么不在西苑中好好待着,跑到外面作甚!看这方向这是去青梅嗅,殿下的院子中啊~”
“殿下不看重这位侧妃,是仗着医治了长阳公主,硬塞进来的。不看,今日殿下连大殿都未去吗!”
几个年轻的侍女,小厮纷纷小声地议论着。忽然,缓缓走过来一个年长的侍女,像是头目的模样,端着架子和规矩,沉声道,“都想被赶出去是不是,议论纷纷的!还不快去做活!”
闻言,议论的侍女和小厮连忙退了下去,一脸的慌张。
栖春阁中,柳庶妃陪着女儿沈芳菲坐在一旁的软塌上,屋内的紫金香炉中燃烧着檀木香的气味。
柳庶妃拉着沈芳菲的手,一脸的欣慰,“芳菲啊~如今你嫁给容平王殿下,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我看了那容平王送来的聘礼,可当真是大手笔啊~当真是容平王看重你,我看这阵仗倒不比那正妃差嘛!”柳庶妃穿了件湖蓝的束腰衣裙,倒也得体,可是言语模样之间还是难掩宫女的小家子气。
沈芳菲听了,连忙出声反驳,“娘,可莫要说这样的话,让外人听到了不好!况且,殿下也并非是看重我,殿下是看在忠武王府,母妃,和兄长长姐的面子上,才送来的这厚实的聘礼。”
柳庶妃倒也没有出声反驳,如今女儿能够嫁入容平王府为侧妃,她自然是高兴的,“如今啊,陛下册封了你长德郡君,那可是有品阶身份的人。看看这送来的聘礼,便是宫里的温淑皇贵妃娘娘,容平王殿下的生母都是送了好些珍贵的东西过来,我凑近瞧了一眼,虽认得不太全,也知道是顶好的。”
沈芳菲笑了笑,淡淡出声,“娘亲可莫要忘了,芳菲身上的品阶可是长姐亲自去向陛下求来的,如今芳菲能够风风光光地嫁入容平王府,一身的殊荣,都是因为长姐。便是连皇贵妃娘娘赏赐的东西,也是母妃去见了皇贵妃娘娘的缘故。昨日,兄长又特意准备了一份单独的嫁妆给我。这些娘亲可莫要忘了。”
柳庶妃虽然是个宫女出身,不懂这些,好歹在忠武王府中多年,也懂得这些东西,她也是个并非没有头脑的,自然明白如今该依靠谁。她连忙笑了笑,“娘亲知晓。王妃,殿下和公主都是看重你的,不然你也不能如此风光,娘亲也并非是个不懂之人,自然会敬着的。”
沈芳菲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有些复杂不已,母妃为她准备的一份嫁妆,是按照皇室郡主的规格准备的,而且还特意添了不少。而兄长昨日送来的也全是价值连城之物,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她很清楚这样的嫁妆是与容平王妃大婚那日没有很大的差距。
“母妃~”忽然,只听得窗门外传来沈妙仪尖细撒娇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便是沈妙仪这样的人,下一秒只见她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有些眼红地出声说着,“二姐可真是得了一门好婚事,这聘礼嫁妆堆得院子都装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