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仰下车的时候，看也没看一眼车上的刮痕。
按理说，今天是他第一天入主盛天医疗的日子。一大早碰上刮车的，是人都觉得晦气。
江仰却丝毫不挂心。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盛天集团由江仰的爷爷江盛天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盛天医疗作为盛天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江盛天的二儿子也就是江仰的二伯父江成一家管理。
江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江暖，今年三十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盛天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江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江平有个独子江仰。
关键这江仰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盛天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盛天医疗前一秒还在江仰他堂姐江暖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江仰夺走。
此刻，盛天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江仰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江仰和江暖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江仰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江仰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江暖离职江仰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江仰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江仰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赵扬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江仰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陈林坚”“徐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江仰手里的笔划掉。
赵扬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您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江仰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江暖的人，你觉得我会留？”
赵扬还想说什么，江仰手机响起，屏幕显示“苏晴”二字。
赵扬见状，退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江仰按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江总，一切还顺利吗？”
江仰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你觉得呢？”
“看来是我多此一问了，自然是没什么事能难为江总的。为了庆贺你拿下最想要的盛天医疗，我请你吃饭如何？”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苏晴问。
江仰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给你自己拉人脉呢？”
“如果我说都有呢！”
江仰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苏晴放低声音：“江仰，你帮帮我，求你了！”
江仰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晓星星一上午都在帮曲琪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
想到此处，晓星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曲琪来到身边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晓星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点子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王建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晓星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白色缎面连衣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苏晴会来。
晓星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3岁，可也快24了，还有六年多的时间。可她既没车又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苏晴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晓星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她第一次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王建林正要介绍，苏晴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AI.小爱”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苏晴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带钻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
王建林见状，脸上挂不住了，扫视一圈后，问：“星星，你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晓星星一直有想法，但想法很私人，也不适合在这个层面的会议上讲。可今天老板来了，反而能发挥一下。于是，她委婉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貌似不是我这级别该考虑的。”
王建林来了兴趣：“讨论会而已，有什么都放心大胆地说。”
“那……我说了……”
王建林点头。
晓星星道：“我们公司目前的重头精力在AI诊断和数据库建设上。但是人工智能医疗领域这块儿，国际上前有Deepmind，后有IBMSmartCity，国内还有个盛天医疗的Doctorloud，几十年的研究历史。而我们……”她耸耸肩，“竞争压力挺大。不是挺大，是巨大。其实我们有能迅速发展起来的强项，结合智能的私人化和定制化，这是未来医疗的发展必然。因为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信息化私人定制的要求会更迫切。我们的强项在信息和制造，何不加以利用呢。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给AI.小爱做的呼吸疾病诊断，在现有基础上多加一层制造工艺进去，转变模式也做定制器材，利润能翻倍吧。说到底，在未来，所有的生产制造商都会变成服务商。”
众人皆一脸谨慎无言：晓星星这是在开董事会呢？还是把公司当成她的理念试验场了?
王建林表情晦暗不明，没赞成也没反对。
晓星星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况且符合工业4.0的国家规划，还能申请政策倾向和税减支持。”
王建林观察着苏晴的扑克脸，揣摸不准，咳嗽一声，道：“想法很有意思。但就像你说的，这是方向决策的事，不适合讨论。……你有想法，还是值得鼓励的。”
苏晴没说话，若有似无地笑一下，起身出去了。
王建林没再多说，讨论会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就散了。
会后，晓星星去茶水间冲咖啡。
同事林生也在，说了句：“没经验吧，你得罪领导了。”
晓星星一愣：“苏总？”
林生摇头：“她那位置的人是不会跟底下小人物生气的，级别相差太远。”
那就是……
她低声：“不至于吧。”
“不至于？大老板过来视察，先不管你那番话说得对不对，至少有条有理，视角独特。你一小工程师表现得比部门主管还出风头，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最关键呐，你提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赞同吧，和公司理念相悖；不赞同吧，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采用？”
他这一分析，晓星星顿时也知失策。只想着在大老板面前表现，哪里想到这层关系。
林生见她茫然无措，安慰道：“小事儿，别往心里去。以后注意点就行。”
晓星星却没法不往心里去，不仅因为王建林平日对她相当好，更因为他是她直系上司，掌管生死。
职场一言一行，当真如履薄冰。
晓星星很快找了个理由去汇报工作，跟王建林对接聊了会儿，见他还和往常一样和煦，便松了口气，猜想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