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吉昌并不笨,耳朵也灵光得很,他从敲门声的轻重节奏就能听出几分异样来。他听过他们敲门,都和现在听到的不一样,直觉告诉他,敲门的人不是克林和程笑石中的任何一个。
次晨,羊盘村。
吉昌在克林暂住地,也就是包庆喜舅舅家留守,等候两人消息。
一大早吉昌就熬了锅玉米粥,刚刚放了碗便听到院外传来敲门声。
吉昌并不笨,耳朵也灵光得很,他从敲门声的轻重节奏就能听出几分异样来。他听过他们敲门,都和现在听到的不一样,直觉告诉他,敲门的人不是克林和程笑石中的任何一个。
他在镇上是尽人皆知的哑疯子,所以不敢高声大气地问。只好走近院门旁,悄悄从门上的一个虫眼往外看。
门外是个年轻女人,个子不高,长得十分清秀,肩上还挎了个时髦的手提包,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吉昌感觉在哪里见过她。尽管以往他消息灵通,但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女子面前他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咚——咚——咚——声音均匀有力,女子脸上还带着几分焦急神色。
“看她面相不像是坏人,”吉昌心里嘀咕着,“说不定是急着要找克探长帮忙的。”想到这里吉昌一把将门打开。
“啊——啊!啊呀——”吉昌还是咿呀咿呀地装成疯哑子的模样,但表情没以往那么夸张,声音也小了很多——他怕把眼前的姑娘吓着。
那女子倒果然没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害怕。她径直跨进院子,还主动把院门带上。
“你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在帮克探长做事。”她说着又开始在堂屋里走。
吉昌听这声音又有些耳熟,一边努力回想着一边紧跟了上去。
走进堂屋,那女子已经坐在一张椅子上休息,提包放在大腿上。看到吉昌跟进来,便主动报了身份:“我叫席曼真,来找克探长的。我打听了好些人才打听到他住这里,你可别骗我他不在。”她说话很快,语气神态中透露出几分平易而不做作的可爱。
一听到席曼真这个名字,吉昌的脑海里像触电般闪出一个场景,随即脱口而出:“你是赵凤霞的结拜姐妹!?赵凤霞做七那天我看到过你。”
席曼真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承认说:“没错,我来找克探长就是为了凤霞姐的事。”
吉昌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耸耸肩:“那你得等会儿了,克探长和程笑石先生去镇上调查赵丁宝的事去了。昨天去的,应该也快回来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们的事?”说完他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席曼真答说:“自从克探长来镇上调查凤霞姐和殿新哥的事起我就开始关注你们了,只是一开始并不十分信任,所以只是从侧面打听了解。现在姓赵的死了,大家都把罪名安在已经冤死的凤霞姐身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凤霞姐死了还被人冤枉,所以我就决定来找克探长好好谈谈。”说着说着又有些伤感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吉昌听了缘由,便安慰说,“你节哀顺变。克探长是个好人,他和程先生都是聪明人,一定会替死者讨回清白名声。”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院外传来“砰砰砰”大力拍门的声音,其声响低沉短促。
“是程先生在敲门,”吉昌笑着起身,“他敲门最喜欢用手掌拍了。”
“那克探长想必也回来了。”席曼真也立马站起身。
打开门,果然是克林和程笑石,程在前面敲门,克林在后面若有所思地候着。
刚一进门,两人便同时看到院子里等他们的席曼真。程笑石对她感到陌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克林见过席曼真两次,立马就想起她来了,他对程笑石介绍说:“这位小姐我见过,她就是席曼真,赵凤霞的好姐妹。上次头七仪式她也在场,你可能没看到她。”
程笑石想起了之前克林写下的名字。席曼真伸手和克林握了握手,并说了自己来的目的。
等到三人回到客堂坐下,吉昌做起了包庆喜的差事,先是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之后又重新泡了壶热茶,一人一杯斟满,末了自己也在桌子尾端坐下来。他右手肘拄在桌沿儿上,手掌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三人,仿佛马上要听一场大戏。
“我第一次去陈家看到你了,你和赵凤霞的感情很好?”克林先开口问道,
“嗯,”席曼真点头,“不好也不会成为结拜姐妹不是吗?那天去本想见凤霞姐最后一面的,但最后没敢看。”
“为何?”
“听沈姨说遗体被水泡得很难看,凤霞姐生前很爱美,我不想破坏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所以……”
“你们感情那么好,那你对陈殿新和赵凤霞之间的关系应该也很了解吧?”
“那是自然。凤霞姐和殿新哥感情好得很,殿新哥管凤霞姐叫霞妹,凤霞姐喜欢叫他阿新,两人可以说得上是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刚才你说要为死去的朋友讨公道,又是什么情况?”
“是这么回事。自从凤霞姐和殿新哥死后,大家都说是赵丁宝害的,现在赵丁宝又离奇被杀,大家嘴里越传越邪乎,竟然说是什么鬼魂复仇。我不信那些鬼鬼神神的东西,虽然姓赵的该死,但我相信一定是凶手在利用这次殉情事件。我希望你们早点抓到凶手,不要让他们死了还背个杀人的罪名。”
“这个你放心,”克林安抚说,“现在是文明社会,我们已经知道有人在背后误导民众,散布谣言。只要我们找到凶手,那些荒诞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没错,”程笑石接着说,“我们昨天调查了赵丁宝生前走得最近的几个人,现在只要查出本月二十六是谁把赵丁宝骗去鹤壁村的我们就离真相不远了。”
“本月二十六,”席曼真侧头回忆着,“那天不正好是凤霞姐和殿新哥头七的日子吗?”
“是的,”克林说,“这里有个最大的问题。按理说,赵丁宝是陈殿新和赵凤霞自杀的直接原因,所以对于鹤壁村这个地方他应该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但从他死在凤霞墓穴的情况看,他当天不仅去了鹤壁村,而且还去了两人的墓地。要知道,墓穴离陈家只有不到一里的距离。”
“或许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吉昌忍不住插了句嘴。
“会有这种可能吗?”席曼真扭头看看吉昌,又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克林。
克林手指在桌上快速轻敲着,像极了马蹄声。他想了想说:“据我所了解的赵丁宝不像是那种胆大心细的人。我看更大的可能是凶手承诺了值得他冒险的好处,或者是令他不得不去的威胁。”
程笑石说:“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既然知道让他去的人不是主凶也是帮凶,只要把他揪出来,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当然,前提是我们得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杀了人。”
“目前进展虽然不算太大,”克林说,“但还不至于无从下手。关于赵丁宝被杀一案,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凶手为赵丁宝的仇人,他借赵凤霞二人殉情一事报了私仇,然后蛊惑村民,让其认为是死者鬼魂作怪杀人。二、凶手是赵、陈二人的亲友,杀死赵丁宝是为了给两人报仇,只是没料到被居心叵测的人到处造谣,闹出了鬼魂复仇的荒唐事。关于第一种可能我们已经排除了牛屠户和朱三,现在我们可以假设凶手杀赵丁宝的动机是第二种——为了给赵凤霞或陈殿新报仇。如果是这样凶手的身份就只能是赵或者陈的亲戚或朋友。既然赵丁宝是在头七那天去的鹤壁村,那么只要我们找出举行头七仪式当天应该在场而不在场的人就行了。”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席曼真,“比如说席小姐,当天她在场,所以以为殉情者报仇的角度为出发点来看,她可以排除在外。”
“这倒真算得上是一个好办法,可以试试。”程笑石表示赞同。
席曼真说:“凤霞姐是个善良的人,她的朋友也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本分女子,要说是她们杀死赵丁宝这样的大男人我不信。”
“这个也不绝对,”克林说,“赵丁宝五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他常年抽大烟,身子骨虚弱无力,即便是柔弱女子也未必打不过他。”
“我还有别的证明,”席曼真说,语气里有几分不悦,“头七那天,能去的姐妹都去了,不能去的也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怎么会是她们呢?!我本来还指望克大探长帮忙,没想到却先怀疑到自己人头上,我真是自找没趣。”她越说越气,最后竟起身作势要走。
“我说姑娘你先别急呀!”程笑石把她拉住,替克林解释说,“克探长只是例行推论,没有说你的那些姐妹一定杀了人。你要真心想找出凶手让死者死也死得清白,那就配合我们调查,争取早日找出凶手。”
“程先生说得没错,”吉昌在旁帮腔说,“凤霞姐和殿新哥都是好人,我们都不想看到他们死了还被人诬蔑。”
席曼真本来就没打算真走,听了这两句安慰,自然就坡下驴重新回到座位坐下。
克林又问了:“赵凤霞生前的男性朋友都有谁?”
“男性朋友?”席曼真重复了一遍,“凤霞姐结交的都是些本分人,而且她也不是那种随便结交异性朋友的人。哦,对了!”她突然激动起来,“你不问我差点忘了,我来这正是要跟你提个人。他不是凤霞姐的朋友,但我怀疑他是杀赵丁宝的凶手!”
“谁!?”克林和程笑石异口同声问道。
席曼真来回看看两人,吐出一个名字:“路满江。”
“是他?”克林说,“巧了!这个人正是我接下来的调查人选。你怀疑他是凶手有什么依据没有?”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席曼真说,“路满江想横刀夺爱,却因为赵丁宝没看好自己的侄女,让事情泡汤。现在凤霞姐和别人殉情自杀,路满江既没有得到人又弄得个名声扫地的下场,他当然会仇恨赵丁宝了。就算他不亲自动手报复肯定也会花钱找人做这件事。”
“分析得倒还算头头是道,”程笑石说,“不过仅凭这点就认定他是凶手还是太武断了。”
克林点头:“是应该谨慎一点,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新的调查方向。对了,另外提醒一句,本案水落石出之前大家都要小心,注意安全。尤其是那个余德槐,大家要提防他。一开始他就想要杀人灭口阻止我查案,现在包庆喜又生死未卜,虽然不知道赵丁宝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但不可否认他在极力隐瞒某些事情。”
“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吉昌突然急切地说,“昨天我也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
“什么事?”克林更加急切地问。
“我昨天在村口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很像包庆喜。”
“确定是他吗?”程笑石追问。
吉昌犹豫起来:“这……不敢确定,反正从穿着和高矮胖瘦上看很像他,只是没听他说过话。当时他戴了个斗笠,埋头匆匆走了。”
“如果是他,他为何要躲着我们呢?”程笑石愈发纳闷,“难不成他被余德槐的人收买了?”
“应该不会,”克林说,“一开始到警署请我的人就是他,他对余德槐是恨之入骨,不可能和他走在一起。也许……是吉昌看走眼了。”
“呵呵,”吉昌傻笑两声,“也许吧,我也没看到他正脸,弄不好真是我看错了。”
“行了,你们先聊。”这时席曼真见没自己什么事,便从包里掏出一张叠成四方的纸条,并起身告辞,“这上面有路家的地址,其他我知道的情况也都告诉你们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如果以后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随时来找我。对了,我的地址在信纸背面。”克林接过纸条,起身把席曼真送了出去。
两人刚一走,程笑石便吩咐吉昌收了茶具,自己把那些石膏模型又摆上了桌,同时还拿出赵丁宝的鞋小心比对着。
克林送走席曼真刚一回院子,便听到客堂里传来一声重重地拍打桌子的声音。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进屋就问。
程笑石正站在桌前背对着克林,听到声音后转过身来。他手里正拿着那只布鞋。
“被我说中了。”他朝克林扬了扬手上的鞋。
“什么!”克林惊讶不已,“模型里找到了赵丁宝的鞋印?!”
程笑石点头。
“太好了!”克林激动地捶了一下手掌,“总算有收获了——”
“你先别急着激动,”程笑石把鞋往地上一扔,“我刚才拍桌子是因为愤怒而不是高兴。”
“老程你这是什么意思?找到这么重要的线索不值得高兴吗?”克林看着程,又看看地上被扔来鞋底朝上的鞋,很是不解。
“这是凶手留给我们的线索,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程笑石解释说,“我们在紫萍河的河滩上找到了他用的烟杆,而他死时身上又有紫萍河的浮萍和淤泥。这些都足以表明赵丁宝死前去过紫萍河。现在,河边路上发现他的脚印,已经不足为奇。克探长,昨天早晨我说过这几个模型之间的关系,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刚刚说到一半,克林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我明白了!你说那个鞋印是板车的车夫留下的,而赵丁宝在有钱人家长大,又好吃懒做,根本不会拉车。现在鞋印被证明是赵丁宝的,只有一种可能,凶手穿上赵丁宝的鞋在那条路上拉过车,而赵丁宝当时很可能就在他车上,所以现场只找到了一个人的鞋印,且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完全正确!”程笑石又拍了一下桌子。
吉昌在旁听了半天,一脸发懵,挠着头说:“我怎么感觉越发听不明白了呢?”
克林笑笑:“吉昌,明天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去,如果包庆喜真的脱身了他一定会回来的,明天我和老程去路家看看。”
“今天下午我想再去墓地看看,”程笑石朝桌上的模型努努嘴,“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可以淹死人的池塘或者水沟。既然赵丁宝在死前有机会给我们留下两个注符,那么他在被害前一定先进过墓穴,然后再被凶手溺死的。”
“会不会是在紫萍河淹得半死后运到墓穴留下的注符?”吉昌问。
“不会的,”克林立马说,“老程已经否决过这个可能了。因为溺死和别的伤害不一样,一旦呛水不主动抢救是不会醒过来的。”
“那会不会是先在墓穴留下了线索,然后又到紫萍河把他溺死的呢?你们不是说尸体身上有紫萍河的淤泥和浮萍吗?”吉昌提出又一种可能。
“也不可能,”程笑石否定说,“紫萍河到鹤壁村只有那一条路,而我只发现了凶手去的鞋印。至于尸体上出现的淤泥和鸭并草那些东西,是完全可以伪造的,目的就是扰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以为赵丁宝是在紫萍河溺死的。”
“那行,”克林拍了拍手,“听你的,下午我们就去墓地,说不定真有别的池塘可以淹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