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前夕
王承苦2025-11-10 11:306,162

  引子——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枪,装上子弹。明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他要揭开近一个月来的所有秘密和真相。尽管他身手不错,但他向来喜欢简单,也不喜欢冒险。枪这种东西,他几乎没用过,但每一次关键时刻,他都必须带在身上——可以不用,但必须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程笑石一睁开眼就看到克林的床空着,被子被掀开一半。他伸手摸了摸被窝枕头,一点余温都没有,可见克林已经出去了有些时候了。

  “这么早去哪儿了呢?”程笑石纳闷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克林不在,程笑石也趁机多休息会儿,并不着急找他。房间里有书,他索性叫伙计上了壶茶和半屉包子,一边吃饭一边看起书来。

  对于不抽大烟,不爱凑热闹的人来说,看书是难得的消磨时间的好乐子。程笑石自然是这类人中的一个。他看书看得入迷,以至于旅馆老板上来问退房的事时他才知道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此时克林还没有回来,程笑石只好先在旅馆旁的一家饭店坐下,顺便等他回来把午饭给解决了。那本看了快一半的书他也没舍得放下,他不喜欢半途而废,看书也一样,所以他把书买了下来,在饭店里他继续一边看一边等。他跟掌柜的打过招呼,而且自己也坐在靠外的位置,只要克林一来就能找到自己。

  又等了快一个钟头,克林总算来了,满头大汗却也面带笑容。不用掌柜的提醒,他一来就看到了坐在饭店里的程笑石,以至于他一掌拍在程笑石的桌子上时吓得他差点扔掉了手里的书。

  “咳!吓我一跳!”程笑石没好气地说,随后他折起一页书角当书签,小心翼翼地把书揣进兜里。

  “你去哪儿了?”末了程笑石问。

  克林没立马回他,而是摸了摸桌上茶壶的温度,确定不烫手后拿起来便对着嘴一顿猛灌。之后豪爽得像梁山好汉一般重重地把茶壶磕在桌上,店里的伙计们听到响声都朝他看过来。克林见状,立马赔着笑说:“没事,没事,给我们炒俩好菜端上来,两荤一素。”说完老老实实地在程笑石对面坐下来。

  等伙计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后克林才抹抹嘴,放低音调说:“今天一早我又去了一趟路家。”

  “你又去路家干嘛?”程笑石虽然知道克林有特别的用意,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克林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同样神神秘秘地说:“你不是让我寻找第三种可能吗?我去路家拿到了这个。”

  程笑石拿过照片看了看:“这是谁?”

  “赵凤霞,”克林说,“当初赵丁宝托冯媒婆给路家送了一张照片去,我花了整整十块大洋才说服阿芬帮我偷了出来。”

  “阿芬?”

  “是的,她是路家的女仆。”

  程笑石再次把注意力转到照片上:“赵凤霞生前真漂亮,可惜死后被水泡成那副难看的模样,死也死得不体面,想必陈殿新生前也应该是一表人才。”

  克林伸手拿过照片收好:“先别惋惜了,吃了饭赶紧回镇上,还有大事要办呢。”

  

  下午三点过后,克林和程笑石返回镇上,但并没有急着回村,而是去了“戏影堂”,这是镇上唯一一家表演皮影戏的地方。

  戏影堂只有三个人,现已六十多岁的邢荣海老师傅和他的两个不足弱冠之年的徒弟。邢荣海以前是在宫里为妃子们表演,手艺极好。清政府倒台后,他怕自己宫里人的身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便来到石关镇靠着拉皮影戏的绝活养家糊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用邢龙海的化名跟人打交道。直到去年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国民政府正式完成大一统后他才改回原名。有时候他也会跟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吹嘘一下自己在宫里的辉煌往事,说得起劲时谁也比不上他的神气。

  因为有自己的堂子,邢荣海的表演也不分白天黑天。但只有一点,白天放进客人后就会关门,等结束表演后才会开门,为的是不影响表演效果。人气旺或是缺钱的时候,白天晚上合起来能达到七八场。现在邢荣海感觉自己年纪大了,越来越吃不消,于是就改成只在白天演一场,其余时间则交给徒弟,让他们表演一些简单的戏目练练手。也正是因为这个,有时候为了看邢师傅表演,大家会为一场戏期待很久,且白天比晚上的看客多得多。

  克林和程笑石到达戏影堂的时候大门正紧闭着,门从里面上了栓,且能依稀听见里面有锣鼓声。

  “等等吧,里面正在表演呢。”程笑石朝大门努努嘴说。

  克林没办法,只好和程笑石在外等着。好在没过多久,就听见里面传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说明一段表演结束了。等观众散去,克林和程笑石立马进去找到了邢荣海。

  克林没有过多的客套话,他直接把赵凤霞的照片往邢荣海的面前一亮:“邢师傅,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兴许是视力减退,邢荣海看照片时凑得很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不是前些时候自杀的赵家姑娘吗?她以前经常和陈家公子来捧邢某人的场。”说完还惋惜地叹了口气。

  “是的,没错,”克林收回照片,“不过据我们所知,她生前曾有来看你表演‘天仙配’皮影戏的打算。”

  “师父我想起来了,”其中一个高个子徒弟听到谈话,近前插起话来,“五月十七那天晚上我正准备关门,有个穿灰格子半袖衬衫的年轻男子来打听您什么时候再表演天仙配这场戏。我跟他说您刚刚才演过,得轮到下个月十五去了。他很失望地走了。”

  “还不止呢,”另一个体格偏胖的徒弟也过来凑上热闹,“我看他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在一家酒楼门口和赵家那个喝醉酒的烟鬼撞了个满怀,没等姓赵的反应过来,他就像真见到鬼一样风也似地跑了。那男的都跑没影儿了,姓赵的还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太好笑了!”

  “姓赵的?你说的是赵丁宝。”克林感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没错,就是他。”胖徒弟肯定地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克林看向邢荣海和第一个徒弟说,“来打听‘天仙配’的男子就是陈殿新。赵丁宝正在到处找他,他当然跟见了鬼一样地跑。”

  “你们可还记得他往哪个方向去?”这时程笑石说话了。

  “那就不清楚了。”胖徒弟摇头。

  高个徒弟接过话说:“应该是往西街走了。”

  “那边可有什么住宿的地方?”

  “这不清楚,我们一直住师傅家。”高个徒弟耸耸肩,胖徒弟也跟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时邢荣海接过程笑石的问题回说,“那条街上有一家‘朋来旅社’,也是那条街上唯一一家旅社。”

  听了邢荣海所说,程笑石看向克林,分析说:“他是晚上来的镇上,应该会在镇上过夜第二天再走。我们可以去查查旅社,看看他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无论自杀还是他杀,这都是他们溺亡前最关键的一段时间。”

  克林听取了程笑石的意见,从戏影堂告辞后便直奔西街而去。

  西街离戏影堂不远,直走到头,然后左拐便能看到挂在墙上、漆刻有“西街”二字的路牌。

  正如邢荣海说的那样,从街头走到街尾,就只有“朋来旅社”一家可提供住宿的地方,而且正好在街尾。

  朋来旅社的老板是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当克林向她问起五月十七当晚是否有个灰格子半袖衬衫的年轻男子来此住店时,她只是摇头,要么说穿衬衫的人太多不知道指的是谁,要么就说自己太忙没有注意。

  克林没办法,想了想,又拿出赵凤霞的照片。

  “那麻烦你再看看这个人,”他把照片递到女老板面前,“她可能和那个男的一起来住店。”

  这回女老板给出了克林满意的答复:“这个女的我有印象。十七那天确实来过,跟你说的一样,和一个俊小伙来的,一看就是情侣。他们在这里还碰上熟人了。”

  “熟人?!”克林很惊讶,也很兴奋,他看了眼身旁一言不发的程笑石,之后又转向女老板,“什么人?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就一男一女,”女老板说,“这两人是堂哥和堂妹的关系,他们在我这住了有小半个月了。具体和你要找的那对情侣什么关系我还真没问过,不过第二天一大早那对情侣和那对兄妹一起走的。”

  “你知道那对堂兄妹叫什么名字吗?”

  “具体什么名字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姓邵。哦,还有就是那女的来住店的时候我看她裤子上别了个香包。”

  “香包!”克林喜出望外,从身上摸出了香包,“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女老板接过香包看了看,随即还给克林:“没错,就这个。上面绣了朵大红玫瑰,我记得很清楚。”

  克林回头看向程笑石,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你说对了老程,我证明了第三种可能——‘殉情事件’的凶手就在我们身边……”

  在回村的路上,程笑石问克林:“你打算什么时候揭开真相。”

  克林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还有一个遗留问题没有解决,而且目前还没有找到解决办法。”

  “还是和殉情事件有关?”

  “不是。”

  “难不成你还想挖出余德槐以前的秘密?”

  “也不是。我对他以前的事不感兴趣。”

  “那到底是啥?”

  克林回头,盯着程笑石看了好些时候,最后才掷地有声地说:“去冰窖!”

  到了冰窖,程笑石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糟了”,之后开始在地上找着什么。

  “你干嘛?”克林看着他问。

  程笑石朝冰窖口努努嘴:“看看有没有趁手的铁丝,试试看我能不能打开。”

  克林从兜里掏出两把钥匙:“你忘了我有这个了?”

  程笑石猛地一拍脑袋:“今天跟着你转糊涂了,都把这茬给忘了。”

  克林拿着钥匙便去开门,结果拧了半天,锁头纹丝不动。之后换了另一把钥匙,依然不行。

  程笑石见状,拿过钥匙也挨个试了一遍,仍然不起作用。

  “难不成朱村长拿错了?”程笑石纳闷道。

  “不应该,”克林摇头,若有所思,“如果只是一把钥匙,倒也可能拿错。可冰窖外面和食用冰室一共有两把不同的钥匙,不可能两把同时拿错。”

  “会不会是那天晚上吉昌把锁芯撬坏了?”

  “不知道。咱们先回去再说。”克林刚走两步,又忽然回头看着程笑石,神情怪异。

  程笑石愣了愣:“你看我干嘛?”

  克林回说:“我突然有个想法,凶手如果没有私配钥匙,又没有暴力开锁,很可能是个擅长开锁的人。你说……”说到这儿克林故意停了下来。

  程笑石立马明白了克林的言外之意,他反问:“你在怀疑吉昌?他可是帮了你不少忙。”

  “不是怀疑,”克林说,“你也是聪明人,我只是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大家探讨一下。”

  程笑石有些不悦:“要我说,我更愿意怀疑那个叫施炎的人。别忘了,他的名字也和那个注音符号有关,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擅长开锁的人。”

  “走!”克林打了个响指,“转道!去落虹村会会他!”

  

  落虹村。

  到达施炎家时,已经五点过了。太阳已经落到了半山腰。一线残霞映红了地平线。夕阳的余晖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带给大地一天中最后的温暖。

  施家的房子建在一个六尺多高的大平台上,院子没有围墙,右侧有一个坡道连接着平台下通往外界的土路。

  施炎不高,也不胖,中规中矩的身材,平淡无华的家庭,看上去老实敦厚。淳朴的面庞中透露着正常人应有的精明。此时他正借着夕阳余晖,在地坝边给儿子辅导小学功课。

  克林和程笑石刚走到坡道口,他便主动向两人靠近,他曾经见过克林,一眼就认了出来,自然也知道对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他回头把儿子叫进屋,并吩咐了些什么,之后才跟刚好走进地坝的克林和程笑石打招呼。

  “什么风把克大探长吹到我们村来了?”他摆出笑脸招呼着,并把儿子做功课的长条凳抬到两人面前。

  克林没有落座,程笑石则坐在了施炎儿子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克林也笑说:“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找你聊聊。”

  “您不是找羊盘村的村长来问过了吗?”施炎的笑容似乎是永恒的,他说话时脸上甚至能看到酒窝,“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别紧张,”克林安慰说,用平和得像是朋友间闲聊的口吻,“我来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施炎强作镇定地点点头,但依然有几分紧张。而此时的程笑石,正双脚放在长凳上,背靠着椅背,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势,惬意地欣赏着稻田风光,还有那令人陶醉的夕阳光晕下的黄昏美景。他似乎已经不关心克林的问话,也不在意对方的回答。在大自然面前——在此时此刻此地,比起人类,他更愿意把精力放在那些忙着捕食的飞鸟或蜻蜓身上。在他眼里,观察动物的行为可比揣测人类的心理有趣多了。

  “听说你和你现在的老婆正是冯会英介绍的对吗?”克林开始问出第一个问题。

  施炎老实地点头:“是的,我和我老婆关系一直很好,我很感激冯媒婆,尽管她收了我不少钱。”

  “你很诚实。”克林很平静,从语气中听不出更多的意义。

  施炎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对自己有利,只是苦笑着说:“我说过,我不撒谎的。”

  “你对赵丁宝这人怎么看?”克林继续问,并刻意给对方埋了个坑。

  然而,施炎表现得很自然,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其实我并不认识您说的赵丁宝,只是因为这些天的事情传得很厉害,才听说了这么个人。我在镇上没什么朋友。”

  “我是问你怎么看这个人?”克林语气略微重了一些。

  “我能怎么看?”施炎一副无辜的表情,“只能说赵姑娘倒霉呗,摊上这么个二爹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施炎的对答如流和逐渐淡定的态度并没有让克林感到失望,相反他还有些窃喜。接着他又继续问:“你初一那天去过冰窖对吧?”

  “是的,朱村长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儿子那天不小心被蒸包子的蒸汽烫着了,我去取了些冰块来给他冷敷。”

  “什么时候还的钥匙?”

  “很快。总共不超过三个小时。村长有规定,取完冰后必须第一时间归还钥匙。如果把钥匙弄丢了或是超时未还,便会罚钱,然后村长会换锁,这样即便有人捡到钥匙或者私配钥匙都没用了。”

  克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却不露声色,继续问道:“之后到现在你再也没有去过冰窖了对吗?”

  “是的——不对,前天早上我老婆还去过一次。”

  “你儿子的伤还没好?”

  “好了。我老婆看我干活累,想给我做点冰冻果汁。”

  这时一个面容姣好,身材匀称的少妇走出来,身上围了条围裙,手上戴着耐脏的袖套,一副贤妻良母的打扮。她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茶壶和杯子。走到几人跟前,一人倒了杯茶。

  “这就是孩子他妈,文秀芝。”施炎趁机介绍道。

  “大家喝茶。”她把杯子递给克林和程笑石,之后便笑着回屋去了。

  克林看着文秀芝的背影,打趣说:“看来你的钱没白花,年轻时候肯定艳压群芳。”施炎忍不住被逗笑了。

  “探长就别开我玩笑了。”他不好意思地说。

  等到克林和施炎说完话,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施炎想留克林住宿,被克林拒绝,只好拿了一盏灯笼给他照亮。而当克林准备叫程笑石回去时才发现他已经趴在凳子上睡着了,甚至打起了起伏有致的呼噜。

  “我决定后天早上将真相公布于众。”这是克林第二天看到程笑石时说的第一句话。

  程笑石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那这两天你打算干嘛?”

  “找人,”克林回说,“把所有相关的人都叫到村里来。”

  “你打算在哪里做这事?”

  “既然这一系列的事情发轫于‘殉情事件’,那就在陈家的院子里进行再合适不过了。”

  “我看行,”程笑石赞成说,“事成后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你放心,不就是荷兰文版的《物种起源》吗?我记着呢。”

  “还有叫花鸡。对了,你还得买一套文房,而且是最好的那种。”

  “你的条件里可没这个?”

  “我替你答应了马向南的条件。”程笑石狡黠一笑,“还有帮忙打捞尸体的葛壮壮。”

  “好吧,”克林无奈地耸耸肩,“看在他们帮了我不少忙的份上。”

  接下来,克林和程笑石兵分两路。程笑石负责找村长协助通知与案件相关的村民。克林则再次赶往镇上,先是去了几家锁铺,之后同样通知了镇上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人员。

  中午吃过饭,克林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县城,把自己要公布真相的事情通知了陈双,并找来吴焕生协助监督,保证十五那天所有相关人员都能到场。

  在最后的忙碌准备中,时间很快就到了六月十四。这天晚上,程笑石和吉昌都不在,克林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此时门窗紧闭,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寂静无声。

  克林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皮箱,扭动密码盘,开箱。随后郑重其事地打开了一直没有打开过的皮箱夹层。他的表情严肃而凝重。而在他冰冷目光所注视的夹层里,是一把被擦得锃亮的柯尔特转轮手枪。枪的旁边,是几发散发出重金属气息的子弹,子弹在灯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斑。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枪,装上子弹。明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他要揭开近一个月来的所有秘密和真相。尽管他身手不错,但他向来喜欢简单,也不喜欢冒险。枪这种东西,他几乎没用过,但每一次关键时刻,他都必须带在身上——可以不用,但必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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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推理奇案:石关镇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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