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不可能!”程笑石立马反对,“这个可能性我和克探长已经分析过了。挪动尸体可能会形成如‘十’‘人’‘乂’等一些简单的图案,但形成‘丨ㄢ’注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这里,我不相信巧合。——我们一定还忽略了某种可能性。”
程笑石离开包家后又回到了程山村,不过这次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西边山坳找马向南。
到达马家时马向南并不在家,门也锁着。好在程笑石与他相熟,知道他都去哪儿,最后在离家两里多地的一个高粱地里找到了他——他正蹲在地埂子旁拿镰刀割草。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太阳越来越烈。马向南戴着个斗笠只顾干活,丝毫没察觉有人走近。直到程笑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停下手里的活,抬起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对方。
见是程笑石,马向南立马露出笑容,起身脱了斗笠,一脚踩在地里,一脚踩在地埂上。手把着帽檐儿,当把扇子呼呼扇着。
“怎么?”他用轻快的声音招呼着,“今天又想让我帮你画猫画狗呀?”
“今天我不研究猫猫狗狗,”程笑石说,“我想让你帮我画人。”
“画人?现在开始研究人了?”马向南“嘿”地一声跨上地埂,手里的斗笠依旧扇着。
“人不也是动物吗,”程笑石笑说,“这次我想让你帮我画个死人。”
马向南的手顿时停下:“该不会那个私家……哦不对,应该是警署大探长,他真请你‘老人家’出山啦?”
程笑石抬头看了看烈日:“走,回去再说。”
马向南答应一声,收起镰刀便和程笑石往家走。
到了家,马向南去卧室换了身干净衣服,程笑石则自个儿倒了杯白水坐在方凳上喝着。
马向南出来时手里把作画的家伙也都一并拿齐了,纸换成了好一点的宣纸,笔却仍是上次克林见过的那半截铅笔。
“你是想让我画殿新还是凤霞?”马向南坐到桌旁,一本正经,瞬间从刚刚还在地里劳作的农夫变成了一身雅气的文艺画匠。
“我想让你画赵丁宝。”
“画他?”马向南的笔悬在纸上,大为不解,“他死的时候克探长不是拿他那个高科技相机拍了照吗?”
“高科技可不是每次都管用。”程笑石看着门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想让你画他濒死之际的行动轨迹。”
程笑石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赵丁宝死后蜷缩在墓穴里的照片。
他把照片递给马向南:“行动轨迹以这样的姿态结束。”
马向南接过照片看了良久,最后啧啧摇头:“这个不好搞啊。”
“我只需要简笔画即可,不用那么复杂。”见马向南面露难色,程笑石急忙补充说。
“他是怎么死的能确定吗?”马向南依旧盯着照片,问。
“溺水而死,百分百确定。我只要你把行动轨迹以画面的形式逐步呈现出来,就像电影胶片那样,尤其是他的四肢。”
“你让我全凭想象去画出他临死前是怎么挣扎的,但这又有什么用?就算画出来它也证明不了什么。”
“不是全靠想象,”程笑石起身走到马向南身边,指着照片上墓穴中部的空地位置,又拿放大镜在照片上比划着,同时说,“你仔细看,这里有一个注音符号,距离尸体最后蜷缩的地方仅一步之遥,而且地上也有滚动碾压的痕迹,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注符是死者生前留言,但无法证明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你明白我的目的是什么了吧?”
“哦——”马向南终于豁然开朗,“你想用推测死者临死前的活动轨迹的方法来弄清楚他是如何留下这个线索的,然后再根据他留下线索的方式倒推出凶手是如何将他溺亡的。”
“正是!”程笑石拍了一下桌子,收起放大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怎么样?什么时候能画好?”他坐下后问。
马向南伸出一根手指,脸上挂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一天?”程笑石猜。
马向南摇头。
“十天?”程笑石又猜,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行,太久了。”
马向南再次摇了摇头。
“你别告诉我几幅简易素描你要一个月。”
“一个晚上就行了。”马向南终于亮了答案,“不过得说好了,我可不是白辛苦的哦。”
“那就老规矩,文房四宝一套。”
“这次我想看到你的诚意。”
“你还想要啥?别忘了,陈殿新可是你的朋友。”
“就文房四宝,”马向南拿铅笔摩擦着下巴,如数家珍一般说,“不过我要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州的纸和端州的砚,能做到吗?上次你买的那些垃圾连铅笔的效果都赶不上。”
“哈哈哈……”程笑石大笑,“你现在是越来越挑剔了啊。好吧,我答应你。这种事我想对克大探长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接着马向南准备下笔,但笔尖刚触到纸又停了下来,这次他索性把笔扔到纸上。
“又怎么了?”程笑石看得着急,忙问。
马向南连连摆手:“这事没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马向南拿着桌上的照片反问:“赵丁宝是被水淹死的,因水溺而失去意识的人还能挣扎并主动写下什么吗?”
“当然不能,”程笑石回说,“除非经过主动抢救。”
“那你找我画什么挣扎轨迹图有何用?既然赵丁宝在溺水后无法再留下任何线索,且溺水昏迷后不会再醒转过来,那你们所发现的尸体状态……”他说到此敲了敲桌上的照片,“就是凶手故意摆放成那样的,没有死者主动的行为轨迹,画出来也没有意义。”
“你说的我当然明白,”程笑石说,“所以我的本意就是要你把主动轨迹和被动轨迹都考虑进去。”
“即便两种情况都考虑进去,你也解释不了赵丁宝临死前是怎么留下这个符号的。如果他是被人掐死或用刀捅死在墓穴,这件事不用画什么轨迹图也很好解释,因为这两种死法在濒临死亡前有一段存在意识的挣扎期,在此期间被害人可以趁机留下一些线索来揭露凶手。而溺死的人在落水后便会失去意识和行动能力,直至死亡。这样的被害人根本没有留线索的机会,如果你想仅凭几张凶手挪动尸体的轨迹图去分析死者是怎么留下线索的恐怕是徒劳无功的。我建议你考虑另外一个可能——这个注音符号只是凶手挪动尸体时偶然形成的,仅仅属于巧合,与命案无直接关联。”
“不可能!”程笑石立马反对,“这个可能性我和克探长已经分析过了。挪动尸体可能会形成如‘十’‘人’‘乂’等一些简单的图案,但形成‘丨ㄢ’注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这里,我不相信巧合。——我们一定还忽略了某种可能性。”
此时两人沉默了,只有房外的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过了好一会儿,突然——
“我知道了!”马向南“啪”地一声,激动得拍了一下桌子,铅笔被震得快从桌上掉下来,他自己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你想到什么了?”程笑石忙问。
“我想我知道被你们忽略的那个可能性是什么了,”马向南开始自信地解释起来,边说边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走着,“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淹死赵丁宝。只要以此为前提,那些顽固的疑点就能解开了。我们假设,凶手把赵丁宝诱骗到墓穴,准备用溺死之外的方法杀死他,赵丁宝知道自己躲不过这劫,于是找机会在墓穴里留下了这个注符。之后凶手又因为某种原因改变了主意,决定用水溺死他,于是他把赵丁宝带到某个水塘或水坑溺毙,最后再将尸体运回墓穴。你觉得我这个解释怎么样?”
“对对对,”程笑石听了也激动地站起来,“你说得没错,这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凶手先把赵丁宝弄到墓穴中,然后摊牌说要杀死他。由于赵丁宝不会写字,所以只留下了两个注符。而凶手临时改变主意也很好解释,他想要把赵丁宝的死嫁祸给刚刚投河自尽的赵凤霞,所以换成淹死的方法杀死对方,最后再将尸体运回墓穴。没错,一定是这样。”
“那这画还画吗?”马向南朝桌上的宣纸努努嘴问。
“当然,”程笑石点头,“可以把这个全新的可能考虑进去。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过来拿。”说完便往屋外走。
马向南紧跟着送出去,并提醒说:“别忘了我那套文房。”
程笑石背对着马伸出手,说:“你放心吧,你帮了大忙,克探长少不了你的。”
县城内——
克林带着满脸的怒气从路家出来,出来后便去了城西的漆料厂。
他找到管事的打听,对方却坚称没有招过名叫陈殿新的工人,再打听有没有最近离岗的工人时,对方说了两三个名字,但都和陈殿新和赵凤霞无关。
克林知道,要么是陈殿新一开始就对所有人撒了谎,要么就是在漆料厂上工的时候用了假名。
已经下午两点过了,克林的肚子开始“抗议”了,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午饭。
他随便进了一家饭店,又随便点了几样菜。即便是吃饭的间隙他也没有停止过思考。最后,一个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就像是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他想起了陈双。
任何动物——包括人在内——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其进食速度是平常的三倍。这是程笑石说给克林听的话,他经常把这些看似无聊的研究成果炫耀给他听。
而此时的克林却恰恰证明了程笑石没有瞎扯,才进来七八分钟,他已经狼吞虎咽地刨掉了三碗饭,吃得太急以至于桌上的菜还剩了大半。
克林吃完饭抹抹嘴巴结了账,出门立马上了一辆黄包车。
“去‘诸城国小’。”克林吩咐车夫。
“好嘞!您坐稳咯!”车夫口里吆喝了一句,握紧车把原地转了个弯,飞快地向学校跑去。那速度如同刚买上新车的祥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