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赵家一访
王承苦2025-11-10 11:304,739

  引子——程笑石没有理会克林的调侃,他指着赵丁宝满是淤泥的鞋:“我们得把这淤泥弄下来,这是物证之一。还有,”他又指着死者身上残留的浮萍,“这种浮萍叫紫背浮萍,简称紫萍,又俗称鸭并草。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找到他淹死的地方。”

  

  

  下午三点半左右,克林和程笑石到了赵家。在来的途中,克林已将殉情事件及赵丁宝的死说了个大概。

  赵家大门没有关,兴许是年月已久的缘故,门轴很松。克林只拿门环敲了敲,门就“吱”的一声尖响开了一大半。

  从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赵丁宝的尸体就在客堂一张临时搭起来的门板上放着。什么香蜡纸烛也都还没有准备。家里唯一的仆人姜老头,正在院子里收拾柴火。表情平淡,气定神闲,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仿佛没有死人这回事似的。

  不等对方开口,克、程二人主动走进院里。姜老头见过克林一面,所以并不意外,只是看到一向被当成怪人看待的程笑石也跟着来时有些惊讶,但也很快恢复正常,手里依旧忙着自己的活。

  “你们是来看他的吧,”姜老头手上忙着,嘴却向客堂的方向努了努说,“就在那儿,去看吧。你们要看不出什么奇怪来我就通知他亲戚过来置办后事了。”

  克林只是朝他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和程笑石一起去了客堂。

  “尸体我检查过了,可以确定是自杀,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之间。”站在赵丁宝的尸体前,克林说。程笑石则围着尸体仔细检查起来。

  良久,程笑石都没说话,克林问:“你也懂验尸?”

  程笑石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尸体,摇了摇头:“别误会,我没质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检查人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又来了,”克林无奈地摇摇头,“你直接说凶手就可以,不用动不动就人类人类的,说得你好像是其他物种似的。”

  程笑石没有理会克林的调侃,他指着赵丁宝满是淤泥的鞋:“我们得把这淤泥弄下来,这是物证之一。还有,”他又指着死者身上残留的浮萍,“这种浮萍叫紫背浮萍,简称紫萍,又俗称鸭并草。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找到他淹死的地方。”

  “那应该就是紫萍河了,”克林恢复严肃说,“那里就有这种浮萍。而且我去过那儿,河底淤泥的颜色、气味和赵丁宝身上的一样。更重要的一点,陈殿新和赵凤霞就是死在紫萍河,如果凶手想在死人身上耍心眼的话也只有在同一条河里淹死赵丁宝才能让那群相信复仇邪说的村民信服。”

  程笑石猛地看着克林:“兄弟再提醒你一句,在你找到凶手证明‘鬼魂复仇’一说乃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之前,不要把镇中禁忌和信仰称为异端邪说。那对你查案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程笑石说这话时很严肃,一向喜欢开玩笑且从不服谁的克林也虚心接受不再反驳。

  “行了,本探长就听你的。”克林答应着,接着又问,“既然是这么着,那你从痕迹上看出什么端倪没?”

  程笑石得意一笑,随着嘴角上扬,那浓密的胡子也跟着翘了翘:“我可以用证据来证明死者是被人淹死后然后移到墓穴中的。”

  “这么快?赶紧说说什么证据?”克林有些惊讶于程的速度,但不知对方是在吹牛还是真的有所发现。

  程笑石指着尸体解释说:“尸体死后第一时间被转运到了墓穴,故弄玄虚地伪装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是人为的现场,但身上的浮萍暴露了他的心机。紫萍是水面浮生植物,一个人在溺水时不可能不挣扎,就算是有人故意淹死他也一定会在水面荡起波澜。水起波澜,浮萍自然会往四周散开,然后出现以波澜为中心的干净河面。因此不管出于什么情况被淹死,在尸体被捞上来时都不可能有这么多浮萍在身上。”

  “我明白什么意思了。”克林也悟得极快,他接着程笑石的话说,“换个角度讲,凶手为了趁死人的热,想要大家都认为是鬼魂作怪,所以在捞出尸体后故意弄些河里的紫萍留在他身上,大家看到紫萍立马就会想到紫萍河,一想到那条河,自然就会联想到同样在那条河里死去的赵凤霞身上。”

  “没错。”对克林的解说程笑石完全赞成,“凶手很可能是和死者早有夙怨的仇人,只是一直没动手,这次碰巧遇到了赵凤霞这个机会,所以加以利用。”

  “姜伯,你进来一下。”克林找到了调查的方向,他朝着院子喊了一声。

  姜老头听到里面喊自己,朝客堂看了眼,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放下柴火朝两人走去。

  姜老头刚一迈进门槛,克林就问:“赵丁宝以前有跟谁结过仇吗?当然,最近结过梁子的也算。”姜老头仰着脑袋短暂思索着,身后的程笑石则又围着尸体转起来。

  想了一会儿,姜老头走到一张茶几前,自个儿倒了杯水喝,之后说:“我对他其实还真不怎么了解,只是以前大老爷跟我经常提他,说他爱抽大烟和赌钱,场子里和他结大仇的不少,拌嘴打架的更是海了去了。你们想查杀他的人——”他摇了摇头,“不容易。”

  “既然如此那你就说说结大仇的有哪几个。既然能杀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小恩小怨。”程笑石这时走上前插进话来。

  “但是也不能排除!”克林立马说,“所谓何是大仇?何是小怨?这并没有绝对的定论。杀父之仇是大仇,我见过用钱私了的。我也见过因为一句羞辱而一直怀恨在心并痛下杀手的。从心理学的角度讲,犯罪行为的产生必将在犯罪心理已经存在的前提下。而犯罪心理是由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相结合并发生相应反应的产物。所以我们要想找到犯罪根源,必须正确理解凶手的犯罪心理——”

  “停!”看着姜老头一脸发懵的样子,程笑石打住了克林的专业讲解,并说,“你也不用动不动就搬起心理学那套,直接说简单点。”

  “好,”克林接着说,“简单来说,要找到凶手,我们必须知道他的犯罪心理是如何产生的,而要做到这点,我们就必须知道相同的外部事件在不同的人身上会产生怎样不同的反应。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漏过任何一个嫌疑人。举个最通俗易懂的例子,一个贼被人杀了,生前他曾偷过两个人的钱,一个偷了两百大洋,一个偷了二十块钱。假设凶手就在丢钱的人中,试问这两个人谁的嫌疑更大。”说完克林看着姜老头。

  姜老头不假思索答说:“这还用问,当然是丢两百大洋的嫌疑更大。”

  克林笑笑,似乎对方的回答在自己意料之中,他又问:“如果这两个人中,丢两百大洋的是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而丢二十块钱的却是急于拿这仅有的积蓄给母亲治病的穷人呢?”

  “这……”姜老头一时语塞,但也彻底明白克林的意思。

  “那照你这意思我们怎么查?”程笑石问。

  “这样,”克林答说,“我们不要单纯地根据赵丁宝所做的事情去臆测仇恨大小,而是要看这件事对当事人会激发怎样实际的仇恨。这样我们才能更准确地找到嫌疑人。”

  “行,”程笑石点头,随即又朝尸体转去,“我这里还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克林问,同时和姜老头跟了过去。

  程笑石站在门板的另一头,抬起死者的右手对两人说:“死者右手的虎口处有黄色老茧,应该是长期拿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烟杆之类的,现场有找到这样的东西吗?”

  不等克林回答,姜老头却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他有根黄铜烟杆向来是不肯离手的,就是吃饭也得插在腰带上,跟北平人爱玩的手把件似的看重。”

  “对对对,”克林接着说,“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拿它抽着大烟,不过现场没有找到他的烟杆。”说着他看向姜老头,“姜伯,赵丁宝最后离开家是什么时候?去见谁?”

  “昨天未时。”姜老头说——他依旧还习惯用已经被更替的十二时辰计时法,“具体见谁我没资格问,也不想问。走前儿他只说是见个朋友,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老实说,我对赵丁宝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当年我是随大老爷来的石关镇,要不是没地方可去,大老爷走的那年我就想离开赵家。”

  “时间范围太大,告诉我具体是几点?”克林追问着更确切的时间。

  “呵呵,”姜老头咧嘴笑了笑,“老了,总是改不过来。就是昨天下午两点左右。”

  “赵丁宝没经营别的行当,又爱抽烟赌钱,会不会是去见烟友或赌友?”程笑石从门板绕到两人面前,猜测说。

  “那我只能想到两个人,”姜老头说,“一个叫侯长义,一个叫唐中贵。姓侯的和赵丁宝关系最铁,两人都好抽烟赌钱这两口,唐中贵不抽,但同样好赌。”

  “他们经常在哪里见面?”克林问。

  “‘逍遥烟馆’。”姜老头回,“他经常和侯长义在那里抽上两口,然后叫上唐中贵去‘怡情坊’酒楼赌上几把。地方上三令五申不准聚赌,所以本镇的赌坊都是以酒楼的形式存在。”

  “除了他去见的人,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有,”姜老头答说,“前天陈家大公子托人来找过一回,说是让他去参加侄女头七的道场,他一听是陈家来的,不敢去,就让我找借口给推了。昨天下午,又有个自称是鹤壁村村长的来找过,说是下葬仪式很重要,作为凤霞唯一的长辈,要他务必亲自参加。这回倒用不着我撒谎,他确实已经出去了。”

  克林听了点点头,也不表态,只是吩咐说:“带我们去赵丁宝的卧室看看,兴许能找到些线索。”姜老头“嗯”了一声,走在前面引路,克、程二人跟在后面。

  赵丁宝的屋子很乱,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地上随处可见油纸烟屑等垃圾。

  “他不喜欢别人到他屋里来。”见到这般脏乱,姜老头忙解释说,仿佛怕人说他偷懒似的。

  克林和程笑石根本不在乎这个,只是环视打量着屋里摆设。卧室最靠墙是一张脏兮兮的雕纹木床,床上垫的是旧棉褥子,枕头是块不知塞了什么的长方形葛布套。被子很薄,同样很脏。床挡头的长形脚踏上放了一张小几案,上面放着烟灯、烟签、烟碟等物。烟具倒是精致齐全,但除了这几样,再没别的像样的家具。

  姜老头又说上了:“赵丁宝没什么本事,连摆个摊拉个车都不会,只会啃老本,把赵家能卖的都卖了。以前大老爷打下来的家当现在就剩一些破烂东西。他要是不死这房子指不定也快——”话还没说完姜老头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敏感,立马停了下来,任由两人自己去看。

  好在克程二人也没太在意。这时程笑石在几案上的一个小碗里发现一些深色粉末,他端起碗闻了闻,却没有烟味儿。

  “哦,这是赵丁宝晒干后碾碎的薄荷叶。”姜老头及时解释说。

  “他拿这个做什么?”克林从程笑石手里拿过小碗看了看。

  “加在大烟里做成烟泡,”姜老头说,“他吃大烟吃得稀奇,说这样能在过烟瘾的时候提神护嗓。”

  克林没再说什么。程笑石此时从枕头下掏出了一块骰子,摇了摇,说:“这个骰子做过手脚,里面灌了一种叫汞的液态金属物,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水银。”

  “这玩意灌进去有什么用?”姜老头好奇地问。

  “出千用。”克林接过程笑石的话回姜。

  “哦。这个我明白。”一脸老实巴交模样的姜老头笑着说,“出千就是作假对吧。虽然我从不沾赌,不过听大老爷说过‘出千’这个事。他说赵丁宝十赌九出千。有一回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就是因为作假露馅了。”

  “也是够厉害的,出千玩赌这么多年还能把家当输成这副模样。”克林不禁调侃道。

  “那叫‘强中更有强中手’,”程笑石看着手里把弄的骰子说,“有的高手知道你出千,但自己更高明,所以看破不说破,反正知道你也不敢摊牌对质。”

  “难怪他会输得那么惨。”姜老头豁然说,脸上的表情像是解开了一个困扰自己多年的未解之谜。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方向。”说完程笑石把骰子扔回床上。

  “这么说,昨天他去见的很可能是个赌友了。”克林猜测道。

  “或许吧,”程笑石说,“其实我们最大的困难还不是凶手是谁,而是凶手在紫萍河溺死死者后如何把他转移到墓穴的。”

  “羊盘村的紫萍河到鹤壁村陈家,正好处于两村交界地带,并不远。如果用车拉,应该不难。”克林说。

  “可你说过,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和脚印。”

  “这就是我请你帮忙的原因啊,我说没有任何痕迹只是我在没有看到的情况下做出的结论,你擅长痕迹分析,或许你能看到更多。”

  “咳!可惜天刚下过雨,”这时姜老头叹了口气说,“就算有什么痕迹也被洗刷干净了。”

  “没事,”程笑石摆手,“好在今天雨不大,墓穴附近都是树林,那点绵绵细雨还不至于把痕迹破坏得一干二净。越容易被看到的痕迹反而越容易误导人。”

  “赵凤霞的房间方便也带我去看看吗?”程笑石话音刚落,克林便提出新的要求。

  然而姜老头却摇头摆手:“她的东西早就搬走了,自从赵丁宝想把她嫁给路家,她就找机会搬出去了。她的房间现在都用来放杂物了。”

  克林对此感到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到了黄昏时分,两人向姜老头告辞。在离开时,程笑石还找来油纸袋收走了赵家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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