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宁侯府出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半夏的眼中难掩喜色，她拿着一床暗花的薄绢被，给常晞搭在了腿上：“您劳累一天了，先歇歇吧，一会儿到家了还要去老太君和太太那里呢。”
常晞连一点困意都没有。
一想到常昭那张因为怀孕而晶莹红润的脸，她的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家里还有几件小衣裳，原是给杨姨娘的孩子准备的，回去少不得要拿出来比比尺寸，再多做一些。
满月时该送些什么东西给小外甥呢？
她笑眯眯地想着。
说来也怪，自从上次她回娘家以后，再回到京都，大房一家就消停了下来，再也没有提要搭长公主的门路一事，也没有再来聒躁常昭和她了。反倒是踏实下来，不再想着投机取巧、一本万利，而是把重心重新放在了打理好家中仅存的几处产业上。
大老爷毕竟还是有远见的，当年日子再难捱，宁可出去借印子钱，也没有把常家老店的招牌给贱卖出去，这两年东挪西借的，好歹凑上了一笔钱，就在原来的街上租了一处小门面，慢慢的又把店重开起来，每月都有了固定的出息。
再加上常明走南闯北的揽了些生意做，还亲自出去收账，日子眼看着一天一天的也好过了起来。
没有分家，却依然制住了大房，不叫他们继续出去胡行乱作的。
父亲到底用了些什么手段？
常晞十分好奇。
回到家后，老太君和邹氏都问起常昭的情况。
“能吃能睡，气色好的不得了，不像头一胎的时候，害喜害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她笑着道。
“你二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君笑呵呵的，吩咐人去库房里拿了几样补品。“下次再到那府上的时候，一并给她带了去。”
常晞笑着应下来。
回到屋里，常晞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衣裳来。
雪白的淞江布、细锦、软云缎，还有整块葛布裁剪成的婴儿包被，在灯光下闪着微弱却细腻的光泽。
何沐阳拎起一件小裤子，朝着自己身上比了比，十分诧异地道：“这么小，能穿进去吗？”
紫英等人全都低下了头，肩膀却一耸一耸的，笑个不住。
常晞忍着笑道：“当然穿得进去了，不信把你小时候的衣服拿出来比一比。”
何沐阳的脸色微讪，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看了那些小衣裳两眼，进屋洗漱去了。
常晞吩咐人把东西收起来：“先裁出样板来，等有空时再去库里找找合适的料子。”
众丫鬟散出去后，过了不一会儿，何沐阳穿着簇新的群青色中衣出来了。
看见常晞已经散了头发，正坐在妆台前涂发油，他的脚步微微一滞。
她身上这件里衣，还是当初刚嫁过来时做的。
也该做几件新的了。
他轻轻搬了一把凳子，坐到了常晞的身边。
“怎么了？”常晞偏着头望了他一眼，潋滟的眼波就像一痕春水，不经意的漫过了他的心头。
难怪军营里那些中年的军兵总喜欢大半夜跑去烟花之地喝酒，还说什么“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当时他不过随意一听，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如今娶了亲才知道，这话说得实在是有几分道理。
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秋围的行程已经打听到了。”他缓声道：“周知洵会陪长公主和郡主同去，不过不会下场参加比试，只是在席上旁观。”
跟着长公主府一起行动？
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认为，周知洵现在和八皇子还是互不相干的，还没有走到一起去？
这样说来，即使八皇子真对皇位有什么想法，眼下势单力孤，也不好贸然付诸行动的。
宫里的种种“意外”，应该都与八皇子无关才是。
常晞的眉头舒展开来。
不管怎样，她都不希望周知洵辅佐的会是一个杀兄害父的狠毒之人。
对面的何沐阳端起常晞喝过的半盏温水一饮而尽，开口问道：“那日围猎，宫中的数位娘娘、还有亲王夫人都会前去观赛的，为怕贵人们闲坐无趣，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准许王公大臣们的女眷也一同前往，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热闹，顺便也可以跟京都的故友们打个招呼？”
他的语气一如平常，可不知怎的，常晞还是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些异样。
自己在京都的故友？
当日未出阁时，跟自己交好的几个女孩子，除了林家的三小姐以外，其他人不是跟着父母去了外任，就是嫁出了京都。
可林家自从做生意赔的倾家荡产，还牵累的常家以后，林三小姐就再也没有上门来找过自己了。
当初贤名极盛，风头无二的建平伯夫人杜萱，也从此消失在了勋贵圈子们的视野中，极少再露面。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人需要打招呼了。
至于从前周知洵和她的事，常晞一直以为何沐阳并不知情，所以压根就没往这个方面去想。
她笑道：“咱们还是听娘的安排吧，要是去就大家都去，要是不去就谁也不去。”
外头的天气正好，常晞并不排斥出去看看热闹，可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特立独行地跟着去，那也未免太过显眼了。
何沐阳微微一怔。
原本以为她只会说去或是不去，没想到她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打算完全听娘的安排。
看着她坦荡自若的眉眼，何沐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是妻子真的对周知洵有意，她今天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再退一万步讲，即使曾经动过心，那又怎样？
有的人有缘无分，有的人则是有分无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而自己和常晞才是真正的有缘有分，这才得以结成夫妻。与其纠结以前那些连影子都没有的事，还不如顾好眼下，过好自己的日子。
再一想到之前每每提及文宏、周知洵等人时，自己心里的种种别扭，他突然觉得十分的不值。
“是我考虑不周了，就听你的吧。”何沐阳笑道。
刚才还紧绷着一张脸，怎么这么快又雨过天晴了？
常晞看着他舒展的面容和轻松的脚步，只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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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咱们家有两个人都要下场参加围猎······”老太君跟何栎辉和邹氏商量：“虽说是圣上天恩，可咱们家也不好太过招摇，依我看，除了他们兄弟俩以外，咱们这些人还是别去了，省的呼剌剌一大堆人都挤过去，跟那些暴发户似的抢着露脸，也没什么意思。”
邹氏心里很是赞同。
不为别的，只为到了那里，少不得要和宫中的贵人们打交道，实在是费精神。
如今家里大小事虽然都有二儿媳妇替自己周全，可自己毕竟担着个当家主母的名头，很多事还是要报到她这里来。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这一二年间，她总觉得精力不如以前了，总想着省些事，像这样出去应酬的场合，自然是能少一些就少一些的好。
不过伯爷也在这里，没有她先开口说话的道理，她连忙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丈夫。
何栎辉的心里不以为然。
宫里都发了话让去，他们去就是了，全家都去的又不是只有他们宣平伯府，有什么好谨小慎微的？
母亲到底是上了年纪，眼力和胆色都不如以前了。
他刚刚张口欲说什么，老太君却先叹了一口气。
“我老了，身子也大不如前了。”她怅然地道：“上次出去爬了一回山，回来竟然就受了凉，轻减了三五天的饮食才好了些，这次秋围在山中举办，我这把老骨头是扛不住了，你们要去就去吧，把几个孙子媳妇留在家里照看我，也就算你们尽了孝心了。”
把老母丢在家里，自己却跑出去游乐，那成什么了？
这要是传出去，言官御史们岂不是要议论纷纷？
何栎辉只得道：“您既然身子不舒服，儿子自然理该在家里侍奉。”
论理虽是如此，可要是论情，只怕你这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了······
老太君的眼神一黯，终于还是流露出了几许掩藏不住的悲凉。
以后自己伸腿去了，这诺大的一个家业，可怎么办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教养好儿子，对不起老伯爷······
老太君骤然沉默了下去。
对面的何栎辉看着心中一凛。
母亲这次不会是真病了吧！
若是父母过世，按照本朝律法，是需要丁忧守孝二十七个月的，期间还要暂隔一切职务。
自己倒是无所谓，可鸿儿······
他一下子着了忙。
“你赶紧去请太医来！”他厉声吩咐邹氏：“要掌院的佟太医！快去！”
邹氏忙不迭地起身应是。
“你忙什么？我又没有什么急症，不过是年岁大了，五脏气血都不足而已，叫太医来看什么？”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着急起来，不过儿子的关切还是让老太君的心里一暖。
她温声笑道：“我刚才说的也不全是气话，你和你媳妇两个去看看也没什么，只要别扎堆儿都去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