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幽兰苑的日子比我想的好过。
我迁宫,但腿长我身上,于是我整日整日地往千乐宫跑,还常常住在那里,我的偏殿姐姐早就让人如常打扫着,偶尔不想自己住,便和姐姐同榻而眠。
在幽兰苑时,便听着秋夏秋冬拌嘴,也很有趣。
逐渐入了冬日,皇后娘娘又懒得开早会了。
只是这次,却是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
我同清芷姐姐去看望皇后娘娘,她已经清瘦了许多。
见着我们,她仍然笑着,让宫女拿来我们喜欢的点心,卧在榻上听我们说话。
皇后娘娘总是笑着的,不似清芷姐姐那样假意温柔,她是真的温柔。
带着佛性的温柔。
她抬手,招我过去。
对我说:“皇上唤你年年,本宫也叫你年年,好不好?”
我说好。
她又说:“年年,你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眼睛极像,神态也像,性子纯真,最像。”
我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我想说月贵妃也说过,但是我终究没说出来。
皇后娘娘虚弱得很,她只想说出一些话,未必需要我回应。
“算来,她走了也有七年了,离开时,同你如今一样年岁。”
她温柔地帮我擦去嘴角的点心渣子。
“年年,本宫看着你啊,真是想亲近,但是总觉得,是不是会害了你,罢了,罢了。”
她咳嗽又咳嗽:
“左右容嫔同你感情好,会护着你,月贵妃,想来同本宫一样,只是她比本宫洒脱,想做什么便做了。”
我几乎已经要听不清她说的话,但她还是让我听见了。
她说:“护好自己的母家,勿要交付于皇上真心。”
也只有我听见了。
说完这些,皇后娘娘又昏睡过去。
我转头去看清芷姐姐,发现她已经红了眼眶,却倔强着不肯落泪。
从前都是清芷姐姐拉着我走,这次是我牵着她离开。
我喜欢皇后娘娘,但是并不比清芷姐姐入宫早我三年。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是不熟的样子,但是听闻皇后娘娘病倒时,姐姐失神打翻了她最爱的蓝玉花樽,她的担心做不得假。
我牵着姐姐回了幽兰苑。
又让秋夏端来一杯银耳热羹,盯着她喝下去。
我正忙着为她驱寒,她却缓缓地拉着我的手,说:“华年,皇后娘娘是不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抿着唇,不知该怎么说。
她恍惚地看向我:“当真如此像,连我都偶尔要晃神了。”
我帮她掖了掖坐塌的小被角。
“华年,你不似初入宫时那样容易慌乱了。”
我笑起来:“姐姐,我已入宫两年了。”
若还如来时那样莽撞,如何在皇上身边待得下去。
宫中姐妹都好,可皇上不好,伴君如伴虎,我被我爹纵着的天真性子,也被磨下去许多。
清芷姐姐摸着我的头发,也笑了:“华年长大了,可以知道一些事了。”
我便知道了这宫中不能被说出口的,却又许多人知道的秘密是什么了。
多年前,皇上还是太子时,有一两情相悦之人。
名动京都,容貌上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曾听闻此女子,是因为彼时我刚被我爹寻回一年,嬷嬷整日念叨,让我学习闺阁女儿的技艺,世家大族的女儿被我听了个遍。
太子的心上人,是谢家嫡次女,谢明月。
明月皎皎,不可攀也。
这么好的女子,当配地位最高,貌才最好的男子。
于是谢明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准太子妃。
圣上亲自指婚,又是两情相悦,当真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我朝大儒遍天下,武将却少,当外番蛮国来求娶和亲时,也只能闭着眼答应。
即使蛮国指定的人是准太子妃,皇上也不得不笑着应下。
太子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夜,勤政殿内已经年老的皇上也燃了一夜的火烛。
次日,却依然下达了送谢明月和亲的圣旨。
一个女人能解决的事,何须动国之根本?
谢明月接旨。
谢家嫡次女,明月姑娘,年十六,接圣意,赴蛮国,和亲蛮王,为蛮王妃。
据说,谢明月离开那日,皇上在城墙相送,太子赶马数百里。
谢明月挑开车帘,露出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显露的娇憨之态,弯着杏眼对她说:
“清风哥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往后定要勤于政务,明月等着哥哥接我回家。”
车帘一合,从此蛮国北地,再不相见。
自此,太子果真勤于政务,两年后,先帝驾崩,太子成了皇上。
再一年,北国精兵悍将,挥兵攻打蛮国,节节大胜。
李清风想接谢明月回家。
蛮国城墙下,皇上御驾亲征,着黄金甲,枪指城墙上的蛮王。
蛮王大笑,北国皇帝小儿,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是最致命的,也是红颜。
谢明月被推到城墙上,铁锁链钉在她的手骨上,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天子红了眼,可不敢伏尸百万,攻可以攻,只是他来这一趟,想接的人,就接不到了。
他咬着牙要退兵。
谢明月却突然仰天大笑,放声道:“哥哥,我随你回家!”
说罢,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他没能接住。
临死前,她面上又显露出了熟悉的娇态,憨憨的,纯真的。
“哥哥,你已是帝王,我却再非皎皎明月,我不能回,你不能退。”
他懂她的意思,他不能退,如果退了,就算能带回明月,天下人也会把她的脊梁骨戳断。
他帮她拆了铁锁链,抱着她,下了死令。
“蛮国皇城内,一人不留。”
北国得已开疆扩土,天子却没能带回所爱之人。
回朝之后,皇上便下旨,谢家嫡长女谢娇阳进宫为贵妃。
我摸了摸脸,一手的泪。
5、
清芷姐姐喃喃:“他疯了,没了明月,便由娇阳来替代,没了明月,便由清芷来替代。”
她又哭又笑:“我同娇阳明月一同长大,自小跟在当今的皇后娘娘顾伊之身后,却不想,也一同入了宫。”
“娇阳以前性子冷,我和明月便总是闹她,伊之总护着我们,免受大人的骂。”
“国不可一日无母,皇上登基,抵不过群臣整日上柬,封了顾丞相之女顾伊之为皇后。”
“我们知道不怪伊之,她不是自愿的,可是怎么办呢?明月怎么办呢?那是明月所爱之人啊!”
她又平静下来:“可伊之自小就比我们懂事,她说她不能抗旨,顾家需要她来护着。”
“可是你看,多可笑,她没护得住顾家,皇上疑心愈发重,他削了丞相的权,又安了几个罪名,丞相差点没能捡回一条命。”
“多可笑,我同她再不来往,也换不回明月心上的少年郎。”
“少年太子,早就死在了蛮国城墙下。”
“娇阳倒是不怪伊之,可那又如何,皇上比谁都会恶心人。”
“娇阳说,皇上夜夜抱着她喊明月,最后又赐她封号月。”
“日复一日,她也被磨得再也没一点好性子。”
“皇上啊,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爱明月的,自负地找每个人替代她,找的却又都是明月珍视的人。”
“明月泉下有知,当真要后悔自己为这样的人受那么多苦了。”
“娇阳也渐渐不再同我来往,她才二十五,却已经许久不会笑了。”
“我每日缩在千乐宫,给自己找乐子。”
“直到你来,我才终于开心起来。”
我沉默着,一切都在今晚揭开,我不知道的地方,有这么多痛苦在发生,在继续。
清芷姐姐又恨声道:“他却给你封号明,当真是恶心人,侮辱了明月,也侮辱了你和娇阳。”
我抬手擦去她的泪,问道:“为何不让我有孕?”
她僵住,半晌才淡淡道:
“我曾有孕,可他说我背叛了明月,发了疯一样的亲手推我入水池,我的孩子就没了。”
我心头一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清醒后又向我道歉,谁需要呢?莫不是真以为我想怀孕?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永不再踏进千乐宫。”
皇上又召我侍寝,我心里头还惦记着皇后娘娘,却不敢让皇上去看看她。
皇上抱着我,他说,要晋我为嫔。
于是我成了明嫔。
封嫔典礼颇为盛大,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想起了谢明月,补偿到我这个有六分相似的人身上。
过了几日,我又去看皇后娘娘,她已经不止是清瘦了,已算得上枯瘦了。
她难得清醒着,见了我来,柔柔地笑。
“年年,你来啦。”
我拉着她的手,心头酸涩得很。
她说:“年年,你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怔住。
我看着那双棕色的眸子,忽然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某段记忆。
当年我做清芷姐姐的玩伴,原是见过皇后娘娘的。
只是我年龄尚小,清芷姐姐出去玩时,夫人不让我跟着伺候,只一次我给姐姐送斗篷,见过和姐姐在一起的顾家大小姐,顾伊之。
清芷姐姐嘴硬心软,骂我笨。
顾小姐心软嘴也软,把自己的手捂子给了我。
我乐呵呵地拿回去,那是我那几年里收到的第二份善意。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我抖着手,几乎要握不住她的手。
我终于喊出了幼时在心里反复念过几天的名字:“伊之姐姐。”
是从小护着娇阳明月和清芷的伊之姐姐。
是给过我手捂子的伊之姐姐。
现在是心结难解、油尽灯枯的伊之姐姐。
我扑在她床边,哽咽着:“姐姐,我记起来了,姐姐。”
“姐姐,你好起来,好不好?为那么个人,怎么值得呢?”
可是她依旧笑着,像所有的事她都明白,却逃不开。
她说:“年年,就是那么个人,我喜欢他呀,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他早就不是当初的李清风,他如此提防我母家,我却,放不下。”
“我羡慕明月,她到最后,都干干净净如当初一样,活在我们所有人的心里。”
“我与皇上多年夫妻,却终究是冷暖自知。”
她连咳嗽的声音都很虚弱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分明月前还好好的,一下子病得那么重。
她似看出我心中所想,弯着眼睛,告诉我:
“这么多年,心结太重,我早就已经心神俱损,若不是要护着清芷和娇阳,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是啊,如今娇阳是贵妃了,清芷姐姐也能独善其身了。
还来了一个我,两年圣宠不断。
她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了。
“我呀,想去见见明月,跟她道个歉,占了她的心上人这许久,却没能留住当初的李清风。”
我咧着嘴告诉她:
“明月姐姐不会怪你,她所爱的李清风,定然不是如今的皇上。”
我从凤仪宫出来的第一个时辰,我硬逼着清芷姐姐去见了皇后娘娘。
第二个时辰我去忆思宫,请贵妃娘娘去凤仪宫一趟。
第三个时辰,我在凤仪宫外见到了红着眼圈的贵妃娘娘和清芷姐姐。
夜半子时,传来了太监的报丧声。
“皇后娘娘,薨了。”
清芷姐姐晕了过去。
我同香意将她扶上轿辇,让行柳陪着一起回了千乐宫。
贵妃娘娘在一边看着,末了,终于叹了一句:“你很冷静。”
我咧着嘴笑:“需要一个人清醒着,贵妃娘娘,若不嫌弃,可一同去往千乐宫。”
她没有上轿辇,和我一同走着去了千乐宫。
清芷姐姐悠悠转醒时,正看到我和月贵妃坐在榻前守着。
她睁开眼就开始落泪:“你还知道担心我吗?”
我知道她在说月贵妃,她在生月贵妃的气,气她因为皇上,连她们的感情也不顾了。
月贵妃终于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声音依旧清冷,但多了几分温柔:
“好没良心,逢年过节你生辰,我可有少过你的礼了?”
清芷姐姐倔着不肯认:
“罢了,你这就回去,送个礼来也就算了,劳你亲自跑一趟,辛苦你了。”
我在一旁听得想笑。
在我面前一向嘴毒又凶的清芷姐姐,原来也会闹脾气。
月贵妃也笑:“我这就差人回去将你的生辰礼提前拿来,只是我今日却不打算回去了。”
我抿着唇笑,向她们道别,时隔几年,她们定有很多话要说。
清芷姐姐说,快滚回去睡觉,明日再来见。
我便麻溜地滚了。
月下,我踩着影子想。
她们或许一时走不出来伊之姐姐的离开,可是现下能够打开心结,感情能回到过去,也就够了。
我难过吗?
难过的。
可现下只有我能好生地站着,清芷姐姐与月贵妃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我须得站着,护住她们。
天是愈发冷了,幽兰苑光秃秃的,不比御花园仍旧白一簇红一簇的热闹。
我却偏喜欢这光秃秃的幽兰苑。
无他,清芷姐姐和月贵妃整日往我这来,煮茶聊天,用她们的话说,许久不曾这样惬意过了。
我信她们个鬼,大部分原因是在躲皇上罢了!
皇上找不着人就来我的幽兰苑,来了我就得留住他,没办法,谁让我与他没有过往,不至于看他一眼就想吐呢?
皇上不愧是皇上,但凡有一个人还没让他滚,他心里都不舒服。
他停了我的避子汤。
他居然腆着脸让我给他怀个孩子?
我猜他可能是觉得我与明月相似,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和他们的孩子相似吧。
我不想干,我想偷偷喝避子汤。
可是皇上将我带去承乾殿,不准我回来,清芷姐姐备的一锅避子汤我根本碰不着。
他派嬷嬷看着我,哦,原来他也知道我不想怀孕。
6、
次年春,我十七岁生辰刚过,太医诊出我有孕了。
我愣愣地将手放在小腹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上倒是很开心,他开心,我就更不开心了。
自小我被拐卖,长在乞丐堆里的时候,见着的小孩都为了吃口饭互相殴打,没有丝毫可爱。
我对小孩子,没有喜爱,也没做好做娘亲的准备。
可是嬷嬷欢天喜地地告诉皇上的时候,他们好像都很开心。
我好像是一个盛着小孩的壳子,欢喜与否,不甚重要。
三个月后,我的胎象稳定了,我终于被放出了承乾宫。
清芷姐姐和娇阳姐姐她们亲自下厨,做了很多好吃的为我接风。
行柳抱着我哭,她说:“皇上好狠的心,竟连奴婢也不放进去看看小姐!”
她连称我娘娘都忘了,当真是哭得狠了。
我拍着背给她顺气。
秋夏和秋冬抿着唇笑,说娘娘回来就好,再不会受这样的罪了。
她们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我有孕这件事,唯恐让我难过。
我有些想哭,我想爹爹了。
我还是个孩子,却就这么有孕了。
所幸,我身边的人懂我,她们都知道我不开心,连小何子都赔着笑才敢将荤腻的东西从我面前换个位置。
日子无望而平淡地过。
又一年初冬时,我平安诞下一个小皇子。
皇上没有来看。
他得了个新美人,听说,与明月八分相似。
我嗤笑一声。
不愧是他。
好在是初冬,娇阳姐姐又执掌六宫,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用,月子里我也并未遭多少罪。
孩儿取名为忆,李忆。
皇上取的。
忆谁自不必说。
我翻了个身,继续睡,无所谓,愿意叫什么都好,平安就好。
可是平安吗?
没有。
次年秋天,那个与明月八分相似的女子,也诞下了皇子。
皇上取名为,李安。
……
李安。
平安就好。
今年我十八岁,入宫四年。
我的心头,从未,像如今这般恨过!
皇上,终于忘了谢明月了么?
那我与清芷娇阳和伊之,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
甚至连一个交代都不配有!
我坐在院中枫树下,笑得流出了眼泪。
清芷姐姐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她用手抚着我的头,说:“年年,皇上想立她为后。”
我闷闷地笑出声来,我说:“姐姐,他真可笑。”
清芷姐姐在我身边坐下,叹息:“娇阳已经被分了权,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是了,皇上已经封那女子为颖妃,以妃位协理六宫事务。
直到颖妃出了月子,我还没有见过她,我想,理应去请安一次了。
可不等我去,皇上便来了。
他怀里抱着什么?
是个小孩。
谁的孩子?
我的。
我的孩子。
没了。
我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皇上将孩子交给秋冬,自己将我抱起来放在榻上。
我听到自己问他:“谁做的?”
我听到他沉默后轻声回答:“抱着忆儿的嬷嬷失足落了水,那嬷嬷已经杖毙。”
我咬着牙,拼命让自己咽下这口血。
不能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恨是奔谁而去,我只能低下头,舌尖被咬出了血。
“还求皇上明察。”
我坐在榻上,甚至不愿意对他行一个礼。
他说:“年年,懂事一点,不要让朕为难。”
他连敷衍都不屑。
他走了。
我轻轻笑起来。
好吧,不让你为难。
7、
娇阳姐姐来看我,她采了开得正好的菊花,我知道,她是想送我的孩子一程。
清芷姐姐晚上都陪着我一起睡,生怕我想不开。
是啊,他出生之前,我谈不上多喜欢,可既然出生了,我便是他的娘亲,他便是我的孩子。
我还没有等到他开口说话,他便又离开我了。
虎毒尚不食子,他不配为人。
我终于见到了颖妃。
好一个绝色美人。
比娇阳姐姐少几分清冷,多几分暖意。
只是那见着我时似笑非笑的神情,着实让人不舒服。
我向她行礼,她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才让我起身。
若是娇阳姐姐在,我还用得着理她?
可惜今日我单刀赴会,娇阳姐姐不在,也不能在。
我抬眼看向这位颖妃,笑:“恕嫔妾身子不好,直到现在才向娘娘请安,娘娘和小皇子可还安好?”
她刮蹭杯沿的手顿了顿,杏眸含笑:“本宫与安儿甚好,听闻大皇子夭折,本宫感同身受,当真令人痛心。”
我笑弯了眸子。
真是蠢货。
那就与皇上一同为我的孩子陪葬吧。
回去后,我将行柳叫来,给了她一大包东西:
“你出宫,将这些东西带给父亲,父亲年岁已大,可以辞官还乡了,让他去南江山中那处小宅生活,闲来无事便多造几处房子,以后用得上。回去等我,别再入宫。”
行柳这次没哭。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说:“小姐,奴婢帮不上您吗?”
我说:“帮不上,只有我自己能做这件事,多一个人,都是累赘。”
她说:“奴婢懂了,奴婢回去等您。”
行柳走了,没人拦着她,皇上顾不上我,颖妃眼中无我,给我行了极大的方便。
她走后,我照旧与清芷姐姐和娇阳姐姐煮茶品酒,我们将前两年埋的酒挖出来,喝了个酩酊大醉。
次日,她们未醒时,我去剪了几株红梅,想为房间添几分颜色,可不巧没站稳,一下跌落在地。
正巧,皇上路过,他见我身边没带人,将我带回了承乾殿,又让太医为我医脚。
半个时辰后,颖妃来了,她每日都来,只是今日不巧,我也在。
她的眼睛几乎要盛不住怒火,可是明月脾气好,所以,她也不会当着皇上的面发火。
她只是笑里藏刀地看着我说:“明嫔,雪天路滑,可当心着点。”
我怯怯点头:“嫔妾知错。”
脚伤并无大碍,我好些之后便要回去,颖妃巴不得我滚,还未等皇上说话,便让我回去好好歇着了。
我告退。
次日,我端着驱寒的汤药去承乾宫,一个壶,三个碗。
颖妃怀疑我有什么阴谋,可不等她传太医,我便笑意盈盈地倒了一碗出来,先喝为敬。
皇上忙着批奏折,并未抬头,接过我递过去的碗一饮而尽。
颖妃也装着一副天真大度的样子,喝完了一碗。
我笑着,感觉身上暖了许多,连脸上都泛起了红。
寒冬腊月,一连半月,我日日送汤过来。
他们喝得开心,到后来,竟会遣人过来要了。
而我,日日亲力亲为,亲手煮药,亲自送去。
后宫在传,明嫔恬不知耻,硬着头皮往皇上和颖妃跟前凑。
关我何事,我只是感恩皇上在御花园的治脚之恩罢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皇上好像近两日精神不太好。
常常是满面红光,又偶尔双目无神,困倦疲惫。
太医诊断时,欲言又止,只说皇上要节制,注意身体。
皇上大发雷霆,他今年四十一了,有多忌讳别人说他身体不好,可想而知。
可怜的太医被杖责三十,丢回老家了。
我这个人心软,眼睁睁看着他被拉下去杖责,也帮不上忙,只好在他告老还乡时,给了他一些金银,聊表心意。
冬日已经快过去了,皇上却非常喜欢我的汤药,说喝了总觉得五肢有力,连颖妃也觉得如此。
我笑着说冬日已过,已经不需要驱寒了。
他说,那便做一些补身子的,要和驱寒药差不多的效果。
我只好答应下来。
还有两个月便是我的十九岁生辰,希望今年能得到我想要的生辰礼物。
驱寒药变成了滋补药,我依旧日日送着。
颖妃是真不把我当人了,一点戒心都没有了,只是会打眼蔑我,可能实在瞧不起我吧。
一个月后,皇上的身体突然大不如前,他开始咳血了。
宣太医。
太医说,皇上龙体安康,只是今日劳累,要多多休养。
还算中听,皇上让他平安退下了。
又半月后,皇上在与颖妃颠鸾倒凤之时,突然中风,整个人瘫在了床上,不能再动弹了。
颖妃日日侍奉在侧,娇阳姐姐和清芷姐姐闭门不出。
朝中后宫群龙无首,我独自安排太医为皇上诊治,又将后宫嫔妃安抚下来,如今我已入宫五年,除了上面这几位,就是我资历最老了。
朝中的事我无法,只能请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照清王帮忙看顾,无人有异议,谁让照清王不仅是皇上亲弟弟,还手握兵权呢?
滋补的汤药早就停了,他开始咳血后,我就不再给他熬药了,万一死了赖我头上怎么办?
又半月后,是我生辰,两位姐姐终于踏出各自的宫门,为我庆生。
我又将她们拉回千乐宫,我说,再等等,这个生辰,等等再过。
清芷姐姐叹了口气:“竟然被小丫头安排了。”
娇阳姐姐抱臂斜眼看我:“小丫头年纪小,心眼不少。”
我抿唇笑,依旧是很天真的语气:“皇上的病应该快好了,可不知道清照王愿不愿让他彻底好起来了。”
去过顶峰的人,再让他回到山脚下,你猜他愿不愿意?
很明显,清照王不愿意。
当晚,赶在我生辰这一天,清照王非自愿地送了我一份大礼。
鞭九下,帝王丧。
我终于赶在我生辰这日,做成了我心心念念的事。
两位姐姐相视一笑,雾霭终于散去。
我说:“谢明月会不会怪我?”
娇阳姐姐说:“明月爱的自始至终都是李清风,不是皇上。”
所以,她不会怪我。
那就够了。
清照王登基,遣散后宫众人。
自此,这红墙内的一切,便与我无关了。
颖妃?
我挥挥手,秋夏秋冬和小何子就要了她的命。
我狠吗?可是不狠的话,在乞丐堆里,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颖妃,她何曾入过我的眼?不过仗着一张皮囊罢了,脑子都没有,得意不加掩饰,生怕我看不出来我孩子的死她也有份。
只是可惜了蛮国花了大力培养的细作,来到北国竟活生生被宠成了恋爱脑。
蛮国国君这一步棋下的,鸡飞蛋打。
也幸亏两个蠢货对我不加设防,我才能得知这些,蠢货就是蠢货,信鸽被我拦了两只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少了那两封信,她是怎么和蛮国继续无障碍沟通的。
所以说和蠢皇帝天生一对。
合欢散都没尝过,算什么男人?
他该谢谢我,给了他雄风重振的机会,皇帝四十软脚虾,他怎么还这么有精力在床笫之间呢?
不动脑子,非常自信。
自负啊,太医说一句要节制,他就急了,把人打成那样,让我负罪感极强,只能尽力弥补老太医。
也不差,你看,后来不就没有太医敢说实话了吗?
清照王算是不那么蠢,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当然了,他可能连我是哪个都不认识,只知道我给了他一个登上宝座的机会,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就非常有用了。
起码,下手的不是我,对吗?
他还非常仁义的偷偷赏我黄金万两,钱财不尽,在我假装疑惑地谢恩的时候,他义正词严说,这是给我临阵不危,安抚前朝后宫的奖励。
行,你开心就好。
我带着我的钱,和清芷姐姐娇阳姐姐,几个丫头和小何子一起出了宫。
她们不是很想回家。
我大概能理解。
在宫中这些年,基本上是被抛弃的,亲情早就被磨没了。
于是我带着她们回到了我的南江。
山青水绿的南江啊,我终于回来了。
我看到一个胖老头吭哧吭哧地抱着木头往回走。
那是我爹。
我眼睛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五年了,爹爹老了许多。
我大声喊他:“爹!”
胖老头转身,手中的木头都惊掉了。
“妮儿!!!”
我奔向爹爹,身后的姐姐和丫头们,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