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懋余光扫了一眼费淮,对着身边的卢堤说道:“卢大人,虽然你没有说出什么太有用的信息,但是好在解释了为什么谏官与太监撕打,这件事你还是有功的,可以将功补过。”
话落,卢堤惊喜的看着章懋,只听章懋笑眯了眼,“只不过,虽然是可以将功补过,但是这巧取豪夺的事情还是要责罚的,故而,罚你将团营舞弊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包括所有涉事人员。”
“只要你写的够详细,我们便可以对你从轻发落。”谢迁补充一句。
“真的吗?”卢堤惊喜都看着章懋和谢迁。
“这是自然。”章懋点着头。
“好,我写,我写。”卢堤跟着书吏走下堂去,只剩下费淮。
费淮犹豫半晌,看着他用手画地,章懋和谢迁对视一眼,他们不着急,这卢堤开了口,这费淮也不远了。
顾鼎臣观察着座上的刘吉,对着身边的好友章訢说道:“你看,这刘吉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们可是在山庄和他们聚会的人,就不怕他们将自己供出来?”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刘棉花是一个能弹劾他人的人,这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你要知道在成化一朝活下来的人,那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没点保命的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章訢笑眯眯的说着刘吉的过去。
“你的意思是这个刘吉大人曾经面临过这样的事情?”顾鼎臣意外的看着章訢。
“陛下初登大宝,最开始有人建议万安和刘吉、周洪谟等人一起发配边疆,可是刘吉不光不紧张,反而亮起架势对着弹劾他的人展现出他舌灿莲花的本事。”
章訢轻叹一声,说着刘吉的过去。
“这刘吉就这样,让两个本该弹劾成功的谏官被发配西北,放眼全朝,也就刘棉花有这能力。”
“感情这刘棉花是越弹劾越厉害啊。”顾鼎臣恍然大悟的点着头。
“倒不是说这刘棉花越弹劾越厉害,而是这刘棉花有件事令人颇为头疼。”章訢小声的在顾鼎臣的耳边说道。
“是什么事情?”顾鼎臣好奇的看着章訢,更好奇这个刘棉花能做啥。
“这刘棉花是一个能够顷刻之间翻盘的人,而且是那种振振有词,还能让人信服他歪理的人。”章訢轻叹一声,“不知道刘棉花这么安静,是不是憋什么阴损主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顾鼎臣点着头,看向不远处的刘吉,看来这个刘吉有点本事。
刘吉端起茶杯,笑了一下,看着费淮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该是时候说句话了。
“费大人,有话直说,何必如此。”刘吉率先发言,所有人将目光聚焦在了刘吉的身上。
顾鼎臣更是凝神静气的看着刘吉。
“我……我……”费淮此时有点不安,他太了解刘吉的本事了。
“费大人,这卢大人都交代了,你要是不交代一些,是不是说不过去?”刘吉算是给费淮一个机会,只是费淮可不敢接。
“我……”费淮还在犹豫。
章懋笑起来,“费大人,要想让自己从轻发落,就得有所诚意。”
“我知道江南盐税的事情。”费淮终于下定决心说出点有价值的事情来了。
“哦?说说看。”章懋笑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吉则是笑眯了眼,仿佛所有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这江南盐税最开始是商人来用粮食给边关的税收,后来因为粮食发霉等问题,陆陆续续有人愿意改为银两,可是银两与粮食的浮动有差价,更与车马的水路运输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银子*,会有损耗。”
话说到这里,刘吉嘴角一笑,拿起茶杯喝起茶来。
顾鼎臣看着刘吉的手握着茶杯的动作,有些僵硬,看来这费淮说中了事情的一部分真相。
“银子有损耗,这个会造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结局,而这个结局就是江南盐税的真相,很多人以为是粮食变银两,粮食被贪了,其实是银子的损耗被贪了,而且贪的犹如酒入水,慢慢消散,无声无息。”
费淮看向章懋,“我们就利用这个损耗,来支撑我们炼丹的事情。”
费淮的话让章懋和谢迁对视一眼,谢迁的手敲打着桌面,章懋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
“我可能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我知道这件事。至于那个少年严嵩,实际上,我们追到了杭州才发现这对父子已经消失不见了。而我们返程的途中,看到了杨继宗和周洪谟的最后一次见面。”
这句话让章懋和谢迁同时抬起头,而刘吉则是半眯眼。
顾鼎臣看出来,刘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看来费淮知道的才是更重要的。
“杨继宗跟周洪谟说槟榔可以治疗我们的病,并且可以一劳永逸的彻底治好。我们当时知道了这个消息很高兴,可是转念一想,朝廷拿着那么多银两来帮着我们治病。若是我们治好了病,我们这幅残躯又有多少能力生存下去?”
费淮看着章懋,眼睛有着失落,“若是我们隐瞒这个事实,我们的后人还能因为陛下的愧疚之心,而得到宽宥和优待。若是我们真的治好了,我们的后代就不会再享受优待了。我们担心……”
费淮抬起头望着章懋,“我们担心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此消散,而我们已经人到中年,真的没机会也没多少时间从新来过了。我们赌不起。”
一句,我们赌不起,让顾鼎臣心酸了,是啊,若是槟榔就是治疗他们的良药,他们断了生路,又该如何?
有时候,银子就是救命良药,断了银子,有时候就一无所有了。
“所以,你们就因为知道这件事而杀了杨继宗?”谢迁重重的一拍桌子。
“我们不想杀杨继宗,我们找人去跟杨继宗谈了,可是杨继宗竟然要公布于众!而且是在云贵川一带!我们怎么能让他公诸于众呢!就算是槟榔是解药,我们得有准备的事件,他连退路都不给我!我们又给如何?”
费淮拔高音量,眼珠乱转,已经处于恐慌之中了,“我们现在连退路都没有多少,我们若是不解决杨继宗,可能被解决的就是我们了!你知不知道!”
“那么周洪谟又是怎么回事?”谢迁又问道。
此时顾鼎臣看到刘吉喝茶的手一顿,那手微微缠斗,看来周洪谟也有问题。
“周洪谟到底是万安的老乡,我们岂能杀了万安的人,这样还有多少人信服我们能找到解药?我们就让这吴月去接近周翼和周洪谟,谁知道周洪谟体弱,竟然扛不住这蛊虫之毒,还好周翼已经中了毒!”
费淮看向谢迁,“周翼中毒以后,他就不会遵守他父亲的要求,而是跟我们一起保护这个秘密。”
“周翼知道槟榔能救自己,又为什么愿意跟你们同流合污?”谢迁不信周翼自甘堕落。
“因为他最爱的女人也中了毒,他的妻子身怀六甲,槟榔是堕胎药!他只能靠我们来维持蛊毒与胎儿之间的平衡。”
费淮的话让谢迁怒打不一出来,“你们如此歹毒,竟然连孕妇也不放过!”
“我们不过是保护住我们的活路!又有何错?我们又不想真的杀人,是杨继宗和周洪谟不给退路,我们又能如何?”费淮看向谢迁,“难道,你愿意你的后世子孙全部都是穷光蛋?”
谢迁指着费淮,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费大人,祖上福荫子孙,你家又有俸禄,这么说,不太好吧?”刘吉笑起来,“再说,你这让孕妇中蛊毒而不救治,良心也太黑了。”
“可是我们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救得了?”费淮叹了口气,“我们只是尽可能让孕妇少些毒发,让孩子活下来。再说,孕妇染上蛊毒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我们只是想让周翼染上而已。”
顾鼎臣眯起眼,怪不得章訢说刘吉有翻盘的能力,刚才口诛笔伐的说费淮等人丧尽天良,刘吉几句话将费淮变成了有良心的人。
这个刘吉,不容小觑啊。
“哎,但是做了事情就该认啊。抗拒从严。”刘吉暗示费淮。
“可是我们该如何生活呢?无缘无故身上中了毒,夫人稚童天生体弱,若是论孕妇中毒产子,我们这些人的妻儿谁又不是如此?我们又该跟谁说公平呢?我们又该如何生活呢?”
费淮哭泣的看着刘吉,“刘大人,您既然说该认就认,那么我们的生路,我们妻儿老小的活路,谁给一个坦途大道?”
这句话让章懋和谢迁沉默了。
顾鼎臣抬高下巴,刘吉很会说话,顷刻间,让谢迁咄咄逼人变成了费淮哀苦问人。
刘吉……果然是一个神奇般的存在,以后他怕是要多多的思考刘吉此人了。
“既然你要一个公平,那咱家给你说个门路。”汪直此时开口说道。
所有人再次将目光聚集在汪直的身上,只见汪直拿出一个卷轴,平铺在地上,这上面竟然是时老板牙行的布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