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明白这是自己难得见到父亲顾恂的时刻，虽然他励志不做状元不归故里，可是现在昆山需要修建城墙，他必须未雨绸缪，也必须疏浚运河，这不仅仅是现在他的功绩，更是苏州府百姓抵抗外敌的最佳方式。
顾鼎臣望着那笑容可掬的父亲，点点头，“那不知，可否在外面呢？”
顾鼎臣的倔强逗笑了顾恂，顾恂也没有半分为难的意思，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点点头，“行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出去吃也是一样。”
顾恂换来官家，准备三顶轿子，三个轿子鱼贯而出，朝着昆山最有名的酒家而去。
一路上，有许多乞儿在求赏，顾恂今儿也是真高兴，随手就上了几点银子。
顾鼎臣掀开窗帘，看到父亲命令小厮这般做派，令他很受震动，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原来顾家这么有钱。
以前只听说朱门酒肉臭，可是不知道朱门到底多高多大，如今看来，这家有万贯果然非同凡响。
等到三人来到昆山醉猿酒家，顾恂点了满满一桌好菜，婢女更是殷勤的为顾鼎臣和章訢添菜。
“我儿，既然你让为父帮你，这件事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儿，当着仲祖的面，你可要给我说句实话，你可想过疏浚京杭运河，对于你的未来有什么样的影响？”
顾恂看向顾鼎臣，此时顾鼎臣夹菜的手一顿，意外的看着顾恂。
顾鼎臣早前就知道章訢和顾家是认识的，自从明白自己的舅哥是文徵明，他更明白自己周围认识的人都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有一些甚至是父亲早就为自己打点好的。
如今父亲为自己默默打点好周围，又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样的话呢？
难道疏浚运河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或是隐患存在吗？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顾鼎臣此时有些词穷，他不明白生父突然这般说到底意欲何为，或者说是让自己往好处想，还是往坏处想呢？
“这样说吧，你可曾想过这京杭运河从隋朝开始出现已是千年。这历朝历代都有疏浚运河，也都有治理黄河，你可曾想过这运河何时堵塞过？若是盛世时期，运河淤塞，这代表什么？可否被人说是凶兆？若是有人如此诬陷或是构陷，我儿，你该如何？”
顾恂笑了起来，顾鼎臣呆愣的看着顾鼎臣，嘴巴跟金鱼儿一张一合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件事他真没想过。
“我儿，人不能多天公之美，也不能赢前者之能，你若是做到了极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你可曾想过自己的路？你还有路吗？”
顾恂笑容可掬的看着顾鼎臣。
顾鼎臣一时语塞，他确实不知道若是犯了众怒，自己以后该如何。
“我……我……”
“我儿，若是你真的想要修建昆山墙，又不让人嫉妒了你去，你为什么不想想众人参与的事情呢？与其独乐，不如众乐。毕竟想要出彩的不只是你一个人，你要做的是大家都浓墨重彩，对否？”
顾恂的话让顾鼎臣呆愣住。
“顾叔叔所言极是，那么我们该如何做呢？”章訢好奇的看着顾恂。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你们既然知道以灾养灾，更知道治理黄河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那么同样的，崇明岛也好，太仓卫也罢，如果失守，百姓该如何？他们是否要保住故地？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又该如何呢？”
顾恂启发的话语让章訢若有所思，顾鼎臣紧皱眉头。
“顾叔叔，你的意思是不是让百姓自发的去捍卫昆山城，并且让乡绅富贾、兵丁书生、妇孺老幼都齐心协力？”
章訢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顾恂朗笑起来，“恩师的孙子就是厉害，一句话点中要害。”
章訢腼腆一笑，“顾叔叔，您谬赞了。”
顾鼎臣呆愣住，恩师？
看来章懋真的是桃李满天下啊，不愧是国子监的祭酒啊。
“只是我们该如何做呢？”顾鼎臣现在只想到执行层面。
“如何做，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你可曾想过这样一件事……”顾恂给顾鼎臣夹了肉放在碗里，脸上尽是慈爱的笑容。
顾鼎臣因为顾恂这样的动作而心暖，这是第一次生父关心他，尽管是迟来的父爱，但是作为成年人，无声的关怀已经足够。
“我儿，这百姓除了吃穿，还有住行。这住行若是处理妥当，捍卫家园水到渠成，这不是钱买来的，也不是银子捐出来的，你懂吗？”
顾恂笑着看向自己这个幺儿，被他念念不忘的最小的宝贝儿子。
“可是我们该如何做呢？”顾鼎臣还是不明白。
“我儿，你可曾想过，当年郭子仪为什么能够让唐朝人前赴后继的去伸出援手？因为郭子仪让百姓看到了国泰民安的希望。你可曾明白，当年苏轼为什么能够让宋朝学子不顾一切去救援？因为苏轼让读书人看到了文脉兴衰的未来。”
顾恂叹息一声，继续说下去，“我儿啊，做事情，不要一蹴而就，徐徐图之。”
顾鼎臣歪头，章訢若有所悟的点着头。
顾恂笑起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也罢，我说清晰一点。那就是，我儿啊，你可明白昆山墙不仅仅是抵抗外敌，更应该是苏州府百姓一起来捍卫故土的决心，是一种表彰，更是一种记忆，还是一种可查的证据。小陈本就想着在杭州建立一座石桥来记住大明百姓的功绩，那么昆山墙为什么不可以？”
顾恂的话让顾鼎臣恍然大悟。
“我儿，做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是青史留名，你若是做不出让时代记住的事情，又何必做呢？”顾恂笑起来，“毕竟是富家子，有时候没有必要去思考温饱问题。”
“我……”顾鼎臣此刻算是受教了。
“怎么？我说了这么多，都不值得你喊一声父亲吗？”顾恂期待的看着顾鼎臣。
顾鼎臣站起身来，犹豫半晌，张了张嘴，周正作揖，“父亲在上，孩儿受教了。”
顾恂欣慰的抚着胡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