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破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亮痕。
孟浩推开卢浩房间的木门时,最先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腥气——不是妖兽的血味,而是人精气亏空后特有的虚浮气息。
卢浩正趴在发霉的木床上,侧脸贴着枕巾,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像是在唤某个名字。
孟浩快步上前,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指尖刚触到卢浩的胳膊,便觉一片冰凉,对方的脸色苍白得像宣纸,眼下泛着青黑,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
“被那妖邪吸了不少精气。”孟浩眉头微蹙,随即坐到床边,将手掌轻轻按在卢浩的丹田处。丝丝缕缕的血气从孟浩掌心溢出,像细弱的红线,缓缓钻入卢浩体内。
他们修行的体系本就同源,血气刚入体,卢浩紧绷的身体便微微放松,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血色。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卢浩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清眼前是孟浩的瞬间,卢浩猛地惊醒,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沙哑:“她呢?阿杏呢?”
“阿杏?”孟浩面露疑色,故意装出茫然的样子,“我夜里在自己房间,隐约听到有人呼喊,想着不对劲便冲了出来,那时天已经亮了,推开你这房门,就见你昏睡在床上,没看到其他人。”
卢浩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身下铺着的、满是霉斑的粗布被褥,再想起昨夜那间喜庆的新房、温柔的“新娘”,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瞬间涌上心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他攥着被褥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连声音都带着颤抖:“我……我昨日竟真的着了那邪物的道!”
“先别慌,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再说。”孟浩扶着他坐稳,两人随即起身,挨个儿推开其他房间的门。景象比预想的更糟。
有七间房里的人还趴在床上,气息微弱,脸色与卢浩先前相差无几,但另外三间房里,却是三具早已没了生息的躯体——两名杂役,一名外门弟子,他们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痴迷的笑意,可身体却干瘪得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成了一具具空壳,连一丝精气都没剩下。
卢浩站在尸体旁,脸色复杂到了极点。不过是一夜之间,先前还能说笑、一起赶路的同伴,就变成了这般可怖的模样。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连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只能伸手将尸体的眼睛轻轻合上。
“先把他们埋了吧。”卢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等返程回宗门,再想办法将尸骨带回厚葬。”
现在若是因为这事打道回府,非但救不了人,还会被宗门耻笑。
众人点点头,强压下心底的酸涩。
两人找了把铲子,在荒村外的山坡上挖了三个土坑,将尸体小心地放进去,又用土轻轻掩埋,甚至还捡了几块石头,在坟前简单垒了个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们才返回村子,将剩下的人一一唤醒。
那些人大多只是精气亏空,卢浩从储物袋里取出几枚低阶的“补元丹”,分给众人。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散开,缓解了不少虚弱感。
只是精气损耗非一日之功,想彻底恢复,还得靠后续的修行调理。
经历了这场生死劫,众人再也没了先前的大意。接下来的五日赶路,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赵峰等人不再像之前那样敷衍,反而主动在前开路,时不时放出神识探查四周。
杂役们也收起了侥幸心理,紧紧跟在队伍中间,不敢掉队。
这五日里,他们走过了荒芜的山路,穿过了阴森的树林,沿途遇到过不少低阶妖邪——有藏在草丛里的毒蛇精,有附在枯木上的树妖,还有游荡在路边的孤魂。
每次不等其他人动手,孟浩便会借着“去方便”的名义,悄悄绕到妖邪身后,指尖血气一闪,那些妖邪便瞬间被拿住,被他体内的血咒吞噬,成了滋养自身的“食物”。
第七日傍晚,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建筑群——那便是云山仙宗设在山下的分舵。
分舵的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手持长枪的弟子,见他们走近,才上前核验身份。
确认无误后,一名弟子领着他们进了分舵,径直走向议事堂。
议事堂里坐着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长老,面容清瘦,颔下留着短须,正是此次信件的收件人——分舵长老周鹤。
卢浩双手捧着信件,恭敬地递了过去。
周鹤接过信件,随手放在桌上,没有立刻拆开,反而笑着起身:“诸位一路辛苦,先去客房歇息,我已让人备好了酒菜,稍后为你们接风洗尘。”
众人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在此刻放了下来。卢浩和剩下的三名外门弟子,每人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客房,房间虽不大,却干净整洁,还有热水可以洗漱。
孟浩和其他三名杂役,则两人一间房,房间简陋些,但比起路上的风餐露宿,也算是难得的舒适了。
与孟浩同住的杂役弟子,刚洗完澡便倒在床上,没多久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孟浩却毫无睡意,他推开房门,想在分舵里四处转转——直觉告诉他,这分舵似乎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分舵的庭院里,往来的弟子不少,大多行色匆匆。
孟浩注意到,其中有不少弟子胳膊上缠着绷带,有的甚至拄着拐杖,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伤。
他拉住一名路过的年轻弟子,客气地问道:“这位师兄,请问分舵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好多人都受了伤?”
那弟子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别提了,昨日,分舵附近的黑风谷突然爆发了兽潮,先是去探查的弟子没一个回来,后来派去镇压的弟子也伤了不少,最后还是黑风谷突然崩塌,才勉强拦住了那些妖兽,不然情况还得更糟。”
“兽潮?”孟浩心里一动,“那我们返程的时候,岂不是要绕路?”
“是啊,黑风谷是回宗门的近路,现在塌了,只能绕远路走青狼山那边了。”
弟子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像是有急事要办。
孟浩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起——他们刚到分舵,就得知近路被堵,需要绕路,这未免太凑巧了些。
但真正让他起疑的,是接下来看到的景象——他在庭院的角落,看到几名正在包扎伤口的弟子,他们身上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气息。那气息与他体内的血咒极为相似,只是更驳杂,更微弱,像是被刻意压制过。
孟浩对这种气息极为敏感,哪怕只是一丝泄露,也能被他精准捕捉到。
他悄悄退到暗处后,指尖凝聚起一丝血气,仔细感应着——不止这几名弟子,远处巡逻的弟子里,也有两三人身上带着同样的气息。
“他们身上的味道,和你的很像。”女人的声音突然在孟浩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凝重,“像是被同一种力量浸染过,但比你的更混乱,像是……没完全掌控。”
孟浩没有说话,心里的疑心却越来越重。
他们刚经过黑风谷附近,那里就爆发了兽潮。
分舵里有这么多弟子带着类似血咒的气息;周鹤长老收到信件后,既没拆看,也没多问任务细节,反而格外“热情”。
这一连串的事情,凑在一起,怎么看都透着不对劲。
接下来的一日一夜,众人都在分舵里休整。卢浩等人除了吃饭,便是待在房间里修行,试图尽快恢复损耗的精气。
孟浩则借着闲逛的名义,把分舵转了个遍,又发现了几名身上有异样气息的弟子,甚至在周鹤长老的住处外,也感应到了一丝微弱的驳杂气息。
第二日清晨,周鹤终于将回信交给了卢浩。
那封信同样用秘法封锁着,外面裹着一层淡紫色的绸缎,看起来比来时的信件更郑重。
“黑风谷塌了,回宗门的近路走不通了。”周鹤拿出一张地图,在桌上铺开,手指指着其中一条路线,“你们从这里走青狼山,虽然绕远些,但沿途有宗门的驿站,相对安全些。”
卢浩接过地图和信件,连忙道谢。
众人不敢多耽搁,收拾好东西便准备出发。离开分舵大门时,孟浩无意间回头,正好看到周鹤站在门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抬头望了望天空。
此刻天空晴朗,连一丝云都没有,可他的动作,却像是在确认有没有雨水滴落。
“他也有问题。”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脖颈处的气息,比那些弟子更浓,只是被秘法掩盖住了。”
孟浩脚步未停,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心里却已掀起了波澜。
周鹤的诡异行为、青狼山的绕路地图、带着异样气息的弟子……这趟返程,恐怕比来时更凶险。
“大家加快些速度,尽量早点回宗门。”卢浩走在队伍最前面,低声说道。他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安,总怕夜长梦多,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是非之地。
众人纷纷点头,没人反对。他们都是修行之人,哪怕是杂役弟子,也掌握着最基础的“引气术”,能通过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补充精力。
接下来的三日,队伍几乎没有停歇,日夜兼程地赶路——青狼山的山路崎岖,沿途尽是碎石和灌木丛,偶尔还能看到妖兽留下的足迹,但好在没有遇到大规模的妖邪,一路还算顺利。
比起来时的七日,返程的速度快了不少——来时因为不熟悉路线,走走停停,浪费了不少时间。
如今有地图指引,又一心赶路,效率自然高了许多。
按这个速度,约莫再走一日半,就能回到云山仙宗的山门了。
第三日傍晚,卢浩见身后的杂役弟子们脚步越来越慢,有的甚至开始踉跄,便停下脚步:“大家原地休整半个时辰,恢复些精力再走。”众人如释重负,纷纷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引气术”虽能补充灵力,却耗损精神,尤其是杂役弟子,修行不精,灵气转换的效率远不如外门弟子,连续三日赶路,早已是强弩之末。
孟浩坐在一棵松树下,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他望着远处青狼山的轮廓,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周鹤推荐的这条路,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像有人刻意安排好的。
昏黄的余晖把青狼山的碎石路染成暗红,松树林里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众人分散坐在林间空地上,有的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有的拿出仅剩的干粮小口啃着,连呼吸都比赶路时轻了几分,连续三日的奔波,连最坚韧的外门弟子都露出了疲态。
孟浩靠在一棵老松树下,指尖捻着一片松针,目光却落在远处的山谷方向。
空气中除了草木的清香,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血干后的味道,让他始终放不下心。
临近夜时,一阵模糊的呼喊声顺着风飘了过来,断断续续的,像是某种原始的歌谣,又像是野兽的嘶吼。
“什么声音?”一名杂役弟子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原本放松的姿态瞬间变得僵硬,手纷纷摸向身边的武器——经历过荒村幻境的生死劫,他们再也不敢对任何异常掉以轻心。
卢浩缓缓站起身,示意众人保持安静,随后抬手比出几个手势:赵峰带两名外门弟子走左路,他自己带一名杂役走中路,孟浩和剩下的人走右路,三队人呈扇形散开,悄悄朝着声音源头摸去。
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众人尽量放轻脚步,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越靠近山谷,那呼喊声越清晰,还夹杂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转过一道山弯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前方的山谷空地上,数十个浑身裹着兽皮的野人正举着火把,围成一个圆形。
野人的头发脏乱如枯草,脸上涂着暗红的颜料,手里握着石斧或骨矛,嘴里呼喊着晦涩难懂的古怪语言,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
火把的红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地上,像一群扭动的恶鬼。
而在圆圈中央,是一片被翻耕过的黑土。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黑土里竟埋着数十个人,只露出一颗颗头颅,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田地里种的萝卜。那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嘴唇微微张着,像是还在无声地哀嚎。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名外门弟子攥紧了长剑,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卢浩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出声,目光死死盯着空地中央,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血腥的场景。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名老野人。他比其他野人更高大些,兽皮上缀着几颗惨白的头骨,手里端着一口粗陶锅,锅里冒着腾腾热气,还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周围的野人立刻安静下来,纷纷朝着老野人跪拜,嘴里发出虔诚的低吼。老野人走到人头阵前,停下脚步,嘴里呼喊着两句更短的怪话,像是在念诵某种咒语。
随后,他猛地扬起陶锅,将里面的东西朝着最近的一颗人头倒了下去——那是一种粘稠的黑色液体,像融化的沥青,还冒着滋滋的热气,刚一接触到人头的皮肤,便发出“嗤啦”的腐蚀声。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冲破云霄,那颗人头的主人竟还活着!
黑色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下,瞬间腐蚀出一个大洞,粉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汩汩流出,顺着脸颊滴落在黑土里。
那名男子的眼睛瞪得更大,眼球上布满血丝,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被埋在土里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黑色液体一点点腐蚀自己的头颅。
躲在暗处的卢浩几人看得浑身发冷,胃里翻江倒海,有两人忍不住捂住了嘴,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孟浩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悄悄凝聚起血气——他能感觉到,那黑色液体里蕴含着一股邪异的力量,与之前荒村的妖邪气息有些相似,却更霸道,更嗜血。
老野人没有停下,他提着陶锅,沿着人头阵慢慢走,将黑色液体依次倒在每一颗人头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像无数根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有的人在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便昏死过去,有的则在极致的痛苦中疯狂嘶吼,直到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更恐怖的一幕还在后面。当最后一颗人头被倒上黑色液体后,那些死去的人头突然停止了颤抖,紧接着,无数根白色的丝线从黑土里钻了出来,像蛛丝一般,缓缓缠绕在人头周围。
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很快便将每一颗人头都包裹成一个白色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