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是舒雨辰牵头组织的。
舒雨辰穿着一身白色外门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正忙着给众人倒酒。
他之前对卢浩不过是利用,可如今卢浩成了青云脉的红人,又顶着“天才”的名头,他便立刻换了副嘴脸,恨不得把卢浩拉到自己的船上。
酒过三巡,雅间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舒雨辰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下人们退下,雅间的门被轻轻关上,只剩下他、王坤和卢浩三人。
“卢兄,说实话,之前在杂役院,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还望你不要见怪。”舒雨辰端着酒杯,语气诚恳,“若是早知卢兄有如此天赋,哪里还用得着让你去处理那些琐碎的麻烦事?”他口中的“麻烦事”,指的便是之前截杀杂役、操控升迁的勾当。
卢浩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舒兄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再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自己人”三个字,让舒雨辰和王坤眼睛一亮。王坤连忙接话:“对对对,都是自己人!卢兄,我自罚一杯,给你赔个不是!”说着,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又客套了一刻钟,舒雨辰终于切入正题。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卢兄,你如今是青云脉的红人,想必也看不上杂役升迁这点小事。
但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该让你知道——我们之前做的那些‘生意’,其实不是为了自己。”
“哦?”卢浩故作疑惑,眉头微微挑起,“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了谁?”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
“是为了上面的人。”舒雨辰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卢兄,你以为我们凭什么敢在杂役院动手脚,这么多年都不出事?那是因为有上面有人在撑着,你应该听说过吧?”
卢浩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皱着眉道:“上面?可他们若是想让谁升外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用截杀这种麻烦的法子?”
“卢兄,你还是太年轻了。”舒雨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沧桑,“如今的仙宗,早已不是从前了,资源一年比一年少,五脉之间的斗争也越来越厉害——你以为长老能随心所欲地钦点弟子?
他钦点一个,其他脉的长老就会盯着,若是钦点十个、百个,其他脉的人早就跳出来反对了!”
王坤在一旁补充道:“用截杀的法子,就不一样了——想让谁上去,就‘保’着他通过考核;不想让谁上去,就让他‘意外’死在半路。
这样既不会引起其他脉的怀疑,又能悄无声息地控制外门的人数,多省事?”
“可那些杂役,最高也不过是筑基修为,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卢浩追问,手指悄悄攥紧了酒杯,指节微微发白。
舒雨辰闻言,突然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卢兄,你忘了?长老们的修为,早已是元婴起步,对他们而言,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他们看的不是眼前——而是百年后。这些杂役现在是筑基、炼炁,可若是好好培养,百年后说不定就是脉系的中坚力量。
现在把‘自己人’安插进去,百年后才能牢牢握住脉系的权柄啊!”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在卢浩的脑海中炸开。
他终于明白,那些人的布局有多深远——他们不是在操控几个杂役的命运,而是在为百年后的脉系斗争铺路。
那些死在半路的杂役,不过是这场宏大布局中,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雅间里的灯火依旧明亮,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可卢浩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舒雨辰丝毫没察觉卢浩指尖的僵硬,脸上的笑意更浓,语气也添了几分谄媚:“不过卢兄你就不一样了——如今你可是外门风头最盛的人物,未来必定是能搅动风云的存在,上面那位对你极其上心,特地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卢浩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指尖悄悄按在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顽石、真龙,不过一念之差。”舒雨辰慢悠悠地吐出这句话,眼神里带着几分暗示——既是许诺,也是威胁。
“啪嗒——”卢浩手中的白玉酒杯猛地一颤,淡青色的酒液溅出几滴,落在他的青色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盯着那片湿痕,大脑一片空白——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挑破了之前所有的“客套”,露出了这些人隐藏在背后的獠牙。
他抬起头,看向舒雨辰和一旁含笑的王坤,两人的笑容依旧“诚挚”,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算计,让他只觉得脊背发凉,连骨髓里都透着寒意。
不过片刻,卢浩便压下了翻涌的情绪。他拿起丝帕,轻轻擦去衣袍上的酒渍,脸上重新绽开温和的笑意:“多谢大人提点,也替我谢过上面那位——这份心意,在下记下了。”
“哈哈哈,卢兄果然是聪明人!”舒雨辰笑得更欢,当即让人取来一个精致的木盒,推到卢浩面前,“这是那位大人给你的见面礼,说是‘微不足道’的心意,你可千万别嫌弃。”
卢浩打开木盒,瞬间被里面的光华晃了眼——盒中躺着三枚莹白的“金灵丹”,一块泛着淡蓝灵光的“水纹玉佩”,还有一枚刻着“金境”二字的黑色玉简,其中记录着一门金丹境界的高级秘法。
随便一件拿出去,都能让外门弟子抢破头,可在裘长老口中,竟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离开迎客楼时,夜色已深。卢浩提着木盒,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巷里,晚风卷起他的衣袍,却吹不散心底的沉重。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将木盒里的东西一一倒在桌上,宝物的灵光将不大的房间映得熠熠生辉。
卢浩盯着那些宝物,突然有些失神,他想起先前的日子,自己来回奔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了那么多恶事,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如今这些东西,不过说几句话便到了手里,这如何不让人失神。
而如今站在更高的地方,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小泥潭,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漩涡。
许久后,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无奈。
他不再多想,抓起两枚灵丹塞进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醇厚的灵力瞬间涌遍全身。卢浩盘膝坐下,迅速闭上双眼,双手掐诀,引导着灵力在经脉中运转,他知道,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在这场阴谋里,保住自己。
三日后的清晨,外门的“清风茶馆”里飘着灵茶的清香。
卢浩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摩挲着面前的竹制茶盏,对面的舒雨辰正将一枚泛着淡紫灵光的玉简推过来,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催促。
“卢兄,这是内门一位大人托的私人任务——送一封信到山下的分舵,信里的内容用秘法封了,你不用管,只要安全送到就行。”舒雨辰压低声音,手指点了点玉简,“这任务跟上面那位有关,办完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而且还能在大人面前露个脸,对你往后在青云脉立足,百利而无一害。”
卢浩拿起玉简,神识探入——里面只写着任务地点、时间,还有一句“务必确保信件无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他想起前几日收下的灵丹和秘术玉简,心里清楚,这“小事”其实是上方对他的试探,若是拒绝,之前的“示好”恐怕会立刻成为他的“断头饭”。
他收起玉简,点头应下:“既然是上面大人的吩咐,我自然不会推辞。”
本以为只是一趟简单的送信任务,来回不过两三天,可当舒雨辰说出具体要求时,卢浩还是愣了一下:“需要四名筑基圆满的弟子护送?还要六名杂役携带空信混淆视听?”
“没错。”舒雨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山下最近不太平,有妖兽作乱,还有其他宗门的人盯着,多做些准备总没错,你放心,筑基圆满的弟子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你只需要去杂役院挑六个机灵点的,让他们各带一封假信,跟着一起走就行。”
卢浩心里犯嘀咕,送一封信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
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应下:“好,我这就去杂役院选人。”
离开茶馆,卢浩当天夜里就去了山谷的山洞,他知道,这件事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必须跟孟浩商量。
山洞里的篝火还燃着,孟浩正坐在石台上沉默不语。
听完卢浩的讲述,他放下笔记,手指轻轻敲击石台,沉吟片刻后开口:“你去杂役院选人,过程中故意去找舒雨辰,问问他的意见,就说‘怕选的人不靠谱,误了大人的事’,然后顺势提一句,说‘之前在考核时跟你一起抱团的那个杂役做事还算稳妥,能不能让他也跟着去,多个人手多份保障’。”
卢浩闻言,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有些紧张,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让“孟浩”加入任务。
这位“大佬”向来不轻易出手,之前还特意叮嘱过“孟浩”身份特殊,如今突然启用,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兴奋的是,能跟“大佬”同行,心里更有底;畏惧的是,万一任务中出了差错,怕自己承担不起后果。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连忙点头:“我明白,这就去办。”
孟浩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嘴角微微勾了勾,他哪里不清楚卢浩的心思,只是没点破。
这趟任务路途遥远,来回要十几日,他若是直接请假,杂役院的管事肯定会起疑,但若是以“被选中参与任务”的名义跟着,既能顺理成章地同行,又能暗中观察信件的去向,说不定还能找到背后之人的线索。
卢浩离开山洞后,直奔杂役院的管事房。
他故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舒雨辰从里面出来——显然,舒雨辰是来“盯梢”的,怕他选的人不合心意。
卢浩连忙上前,装作犹豫的样子:“舒兄,我正想找你,杂役院里的人太多,我怕选的人不靠谱,误了上面大人的事,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舒雨辰见他“听话”,脸上露出笑容:“没问题,你看中哪个,跟我说就行。”
两人一起在杂役院转了一圈,卢浩故意指了几个看起来木讷的,舒雨辰都摇头否决了。
最后,卢浩“犹豫”着开口:“舒兄,之前考核时跟我一起的那个杂役,叫孟浩,做事还算机灵,能不能让他也跟着去?多个人手,也能多看着点假信。”
舒雨辰想了想,脑海中似有印象,随后便意识到对方这也是想在杂役院培养些自己人,对此他并没有什么意见,一个杂役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卢浩都开口了,卖他个人情也好。
他点头答应:“自无不可,卢兄有合适的人选自是带上便是了,你去通知他,明日一早咱们在山门集合。”卢浩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他找到孟浩时,对方正在劈柴,听他说完,却是面露不可置信之色,连问为何寻找自己,而卢浩也是机灵,便将先前为他护法之事拿出,说要将此事卖他个人情,若是不想,那便也不强迫。
而孟浩则是犹豫再三后,选择应下,这在外人看来是很正常的,既然有机缘来了自然要放手一搏!
孟浩出发前,特地托了杂役院相熟的老陈头给万忆萱带信,老陈头在内外门之间打杂,也是少有知道他们关系不错的人,而且门路熟,不易引人注意。
信里没多提任务细节,只说“需随外门弟子出趟远门,送些东西,约摸十几日便回,勿念”。
老陈头找到万忆萱时,她正在典籍阁整理刚清查完的玉简,指尖还沾着墨痕。
听完老陈头的话,万忆萱手里的玉简“啪”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变了:“他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她太清楚外门“送信”任务的猫腻,若是普通任务,孟浩绝不会特意托人带信,定是有危险。
“今早天没亮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下山了。”老陈头叹了口气,“那孩子还说,让你别担心,他心里有数。”
万忆萱急得在原地转圈,想立刻去山门拦人,可转念一想,孟浩既然已经出发,以他的性子,定不会轻易回头。
她咬着唇,走到窗边望着外门山门的方向,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只能在心里反复祈祷:“一定要平安回来,千万别出事……”
另一边,孟浩跟着卢浩一行,乔装成普通商队,出了云山仙宗的山门。
头两日还在仙宗的护山大阵笼罩范围内,天地间尚有几分灵气,可越往外走,景象越发骇人。
原本该是青绿色的天地,被一层淡薄的血色浸染,连空气都透着股铁锈般的腥气,吸进肺里,让人隐隐作呕。
道路两旁的树木早已枯萎,黑漆漆的枝干像干枯的爪子,指向血色天空。
地面上,妖兽与人类的骸骨混杂在一起,有的骸骨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显然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偶尔有黑色的乌鸦落在骸骨上,啄食着残存的腐肉,发出“呱呱”的叫声,听得人心头发紧。
更让人不安的是,天空中时不时传来恐怖的声响,像是巨兽的咆哮,又像是某种器物破碎的轰鸣,每一次声响过后,血色云层都会剧烈翻滚,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云层后钻出来。
“都打起精神!”带队的外门弟子赵峰压低声音,语气里没了平日的倨傲,“出了仙宗地界,修为再高也不算什么,遇上狠角色,咱们这点人不够塞牙缝的!”
入夜后,众人找到一处荒村落脚。村子里的房屋大多坍塌,断壁残垣间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野草叶子泛着诡异的暗红色,显然是吸收了太多血气。
赵峰和另外三名外门弟子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时不时瞥向旁边的六个杂役,眼神闪烁。
很快,赵峰走了过来,拍着一个杂役的肩膀,笑得格外热络:“兄弟,辛苦你了!这次多亏有你们帮忙,等回了宗门,我请你们喝酒!”
其他外门弟子也纷纷围上来,一口一个“兄弟”,把杂役们夸得飘飘然,有的说“你们比那些眼高手低的修士靠谱多了”,有的说“这次回去,我帮你们找个好差事”。
三个没经历过世事的杂役当了真,腰杆都挺直了,说话也带着几分得意,甚至主动提出“夜里我来守第一班岗”。
孟浩看在眼里,心里冷笑——这些外门弟子哪里是真心拉拢,不过是想把杂役当“挡箭牌”,万一夜里遇袭,先让杂役去探路,他们好趁机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