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朵儿在家找出最大的那个36L登山包,将从张敬川车里拿回来那几个爱马仕塞了进去。毕竟未来有点前路未卜,如果张敬川真跑了,她名下那寥寥无几的财产可能也要被冻结,这些名牌包卖出去之后还能变现一些。她边打包边懊恼,心中无比苦涩极,过去在婚姻中当甩手掌柜,幻想着所谓“另一半”来替自己遮风挡雨,用虚伪的表象去掩饰实际情感联结的缺失,如今自食恶果,到了这样难以收场的地步。
更讽刺的是,她的代价如此巨大,在此过程中却并未得到过任何真实的情感满足,无论是所谓安全感、充实感亦或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等等,它们就像是水中月,看上去那样清晰易得,可一碰就碎。
无论如何,还剩什么就拿什么吧,总比什么都没了的强,韩朵儿还在客厅走来走去想着还有什么要一起带走时,客厅大门的电子哨兵发来提示,说门口有异动。她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受不得任何刺激。韩朵儿还没来得及看手机,门铃便响了。她赶紧把包放下凑近的可视监控。
监控显示她的大门口站着两个女人,都是前几天和她一起去海边玩的“贵妇圈”的朋友,一个叫廖薇,这几天总给她发消息约见面,被她以各种理由给回绝了。另一个叫舒明慧,给她打了两次电话说她老公想约张敬川打球一直找不到人,问她啥情况。他们都在张敬川那投了钱,现在当然是收到了风声,所以到家里来堵她了。
就在韩朵儿脑子里飞快转动想着该怎么办时,门铃再次急迫地响了起来,可视监控的屏幕又一次亮起,可以看见廖薇那张化着完美妆容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耐烦,在监控镜头前时远时近,黑长直的头发随着她按门铃的动作而前后摆动,像是随时能将门把拧开破门而入。韩朵儿的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连手机都差点拿不住。
之前她们还是塑料姐妹花时,廖薇和舒明慧跟韩朵儿私交都不错,也时常约出来喝咖啡聊天,说过些体己话,甚至透露一些过往时过境迁的情感创伤。韩朵儿知道她们并非不讲理的刻薄之人,但利益当前,她不想去挑战人性,妄想让她们能够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问题。现在开门让她们进来就相当于告诉所有人张敬川跑了,她也准备卷铺盖走人,这样一来,她怕是就此要被这些人扣在这。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逃避很可耻但很有用。韩朵儿决定当缩头乌龟。
很快事情就要水落石出了,只要找到张敬川,一切自有解决办法。这时候和她们解释什么都毫无意义,自己最多成为她们的泄愤工具人罢了。韩朵儿想通这些后便转身走到画室,轻轻关上门。
门外的两个女人按了半天门铃却没听到动静,心中不免犯嘀咕。
“你确定她在家?”舒明慧问。
“她对面的业主告诉我的,我刚刚还看到张敬川的车也在楼下。”廖薇没好气地回她,要不是她自己一个人来觉得有些突兀和丢脸,她才不想和舒明慧这种啥事都拿不定主意但啥事儿都喜欢抬杠的人一起。
“我这几天给她发的消息她都是轮回,她说她回老家有点事,但我总感觉不对。”舒明慧说。
“我昨天去了趟张敬川公司,他们公司都搬了!黑灯瞎火的吓我一大跳!他们肯定是想跑路,如果不赶紧找到人,那些钱可能打了水漂!”廖薇说得咬牙切齿,按了几下门铃之后无人应答,直接上手拍门。
“哎,我老公上周就出差了,我到现在还没机会跟他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舒明慧愁眉苦脸的。
“能怎么办?我已经找人专门去找了。不过这事儿也不能闹大,谁知道他们一共圈了多少钱跑?如果所有人都找上门,经侦的真的把张敬川给抓了的话,就还得等法院判决什么的才能把钱退给我们,这一拖好几年都有可能。所以咱们这事儿也不能出去说,先就是要在别人都还没发现之前把他们人找到,也不道德审判他们,让他们先把咱们的钱退了,之后任他们和其他人扯皮也好打官司也好,都跟我们没关系。”廖薇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很清楚任何事情只要一闹大,乌合之众一多就被动,所以她才主动出击,想好好跟韩朵儿他们聊,把自己的钱先退回来再说。
舒明慧点点头。
两人又在门口站了五分钟,舒明慧还好,廖薇穿着细高跟,左右脚重心换了好几遍,早站不住了。
舒明慧倒是有眼力见:“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去物业看监控,查一查她是不是又溜了?”
“我早就打电话问了,物业不同意看,说是侵犯业主隐私了。调监控必须是派出所来人才行,他们又不是业主,一个租房子住的,还讲那么多隐私。”
“那,如果她不开门,我们就一直在这等吗?”
“哎……真烦!”廖薇跺了跺脚,却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而此时韩朵儿已经将画室的窗帘拉上,室内瞬间暗淡下来,只留下画板前亮着的那束光。她将手机放远,戴上降噪耳机,整个空间沉寂下来,她宛如独自身处于一个山洞之中。面对着画板,韩朵儿缓缓闭上眼。她将自我抽离,思绪放空,在重金属的配乐之下,画面几乎瞬间从脑海之中涌现。
两边是深重的黑,只留出中间一线光洁的白色,一个人的身体在此柔和的光带之中下坠,看不出性别。Ta悬浮于画面中间,身姿舒展放松,既像是自带光源于黑暗之中穿梭,又像是预感即将被黑暗吞噬,在最后的一线光亮中放弃抵抗。
画面是如此之清晰明确,韩朵儿睁开眼后,抽出画笔、颜料,快速地将脑海中的画面在画布上呈现,手随心动,画笔熟练笃定地涂抹,精准、克制。有时她会干脆用手指,有时甚至会用衣袖的一角作为画笔,层层叠叠出寂静厚重的黑,然后晕染出中间轻盈柔和的白。
她全身心投入,画得如此专注,以至于根本忽略了时间的流逝。太阳西落,路上的车辆早堵得水泄不通,天空仅剩几抹残余的蓝紫色,而门口的那两个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笔落在人物头部前方的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红,黑白之中的一丝血色,给画面更增添了一丝迷离感。韩朵儿果断收笔,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画。她看得嘴角轻微上挑,心中对这幅作品十分满意,将左手握着的笔一把扔进一旁的水桶之中。
等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时才发觉天都快黑了,赶紧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原来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她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手机显示有七个未接来电,其中五个分别是廖薇和舒明慧打的。另外两个是爸爸的未接来电。
韩桂平平日用微信用得少,有事还是习惯直接打电话。韩朵儿给韩桂平回过去。
韩桂平几乎立即接起了电话:“我在买菜,想着顺便给你们也买点,一会晚上给你们送过去,你想吃什么?”
韩朵儿回了句都行。她把电话挂免提,打开可视监控看门外情况,发现廖薇和舒明慧都走了,长长叹了口气。
“我现在在海鲜市场,就是你家那边那个,还有没有什么要拿的,我去帮你取一趟。”韩桂平那边继续问。
“爸……我现在就在这边,你骑电瓶车来的吗?”
“对,骑车方便嘛,要不太堵车了。”韩朵儿数落过韩桂平,说骑电瓶车不安全。
“你能来接我一趟吗?”
韩桂平立即意识到了韩朵儿现在的状况,他先上电梯看看是否有人在暗中等着韩朵儿,确定情况安全后,再让韩朵儿戴上帽子和口罩,从家出来后往消防通道走下两层楼梯后再坐电梯到负二楼,这样她对面的邻居便从大门监控看不到她,也就没法给廖薇通风报信了。到了负二楼后,韩桂平已经在电梯口等她,给她戴上头盔后两人便骑电瓶车离开了小区。
父女配合默契,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两人很快回到过去的家属院。
“爸,你买的菜呢?”要上楼前韩朵儿还想帮爸爸拿东西,结果发现车上并没有菜。
“你说让我去接你,我就赶紧过去了,哪还顾得上买菜。我现在再去买,反正也没啥事。”说完便又骑上车走了,韩朵儿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说警察已经找到了张敬川的车这事儿。
韩朵儿只好背着包上楼,一进门就闻到食物的香味。她早已饿极了,正好碰到杨晓怡煮了番茄鸡蛋面,热腾腾地摆在桌上就等着她来吃。杨晓怡也没问她下午见警察的情况,她也没提自己在家被两个人堵门的事情,她只是拿了笔记本电脑在杨晓怡面前坐下,想着边吃东西边看今天辛远帮她拷下来的资料,却发现她的电脑打不开那些文件。
几次尝试无果之后,韩朵儿只好给辛远发消息,说文件打不开。辛远那边直接追了个语音过来,说是文件格式问题,远程指导了韩朵儿好一阵还是不行。韩朵儿有点着急,表示说如果方便的话,她能否现在带着文件去找他。辛远说他正好在车上,让韩朵儿给个地址,他提供上门服务。
韩朵儿用眼神征求完杨晓怡的同意之后,告诉了辛远杨晓怡这的地址。
“切,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计算机水平,拷给你的文件还因为格式问题打不开,还得上门服务,真是诡计多端。”韩朵儿挂了辛远的电话之后,杨晓怡冷冷地说。
韩朵儿笑了笑当没听见,她当然也知道辛远的小动作。她几口吃完面之后自觉洗碗收拾,这才发现厨房多了不少东西,都码得整整齐齐。台面多了一套手冲咖啡壶,甚至还有她平时喝的咖啡豆。
“晓怡,这是你新买的?”韩朵儿问。
杨晓怡哈哈干笑两声:“怎么可能?你跟我是有多不熟啊!下午我刚回韩叔叔就上门送来好多吃的,还把厨房收拾了下。对了你顺便拿盒水果出来吃,不说我都忘了。”
韩朵儿这才打开冰箱,发现冰箱冷藏层里整齐码着好些保鲜盒,里面有各式各样切好的蔬菜和水果。难怪杨晓怡这种懒人都有心情煮面条而不是叫外卖,原来各种食材都备好了。
“这里面有好多菜啊!”
“对啊,叔叔都帮我们洗好切好了,想吃热油下锅一炒就行,太幸福了!”杨晓怡喜滋滋地说。
但韩朵儿记得爸爸电话里说在菜市场买菜,难道送了东西之后又跑菜市场去了?
正琢磨着就有人按门铃,原来是辛远到了。
“第一次来你家,不好意思空手。”他背着个大双肩包,还提着个果篮略带羞涩地进了屋子。
走进屋子后才发现杨晓怡坐在客厅,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他脸上难以掩藏的失望被杨晓怡捕获。
“真巧,原来你也在这呀。”为了掩饰尴尬,辛远礼貌地主动和杨晓怡先打招呼。
“也算不上多巧,这正好就是我家。”杨晓怡扯开嘴角算是笑了笑,然后扭头打开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