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埋葬
洛熙2023-11-20 10:332,432

  付瑜眼前是一处新盖的坟包。

  现在办事什么的也方便,都是一条龙服务,付友在前几天找的当年帮爷爷奶奶安葬的老乡帮忙挖的坑。干这些的都是当地人,平日也有其他生计,只是挖坑这活通常给得多,也不算累,当赚个外快,都靠熟人介绍。所以人都不需要到,位置大概说一下,也都熟门熟路,一切通过微信沟通,挖好的坑拍个微信视频确认最后微信转账付款。如此方便快捷,倒是真的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付友告诉付瑜说连山上这块地皮连同看风水定位置带挖坑也就刚两千块,之后逢清明节或者其他什么特别的日子要是没工夫回来扫墓除草啥的,还能请当地老乡帮忙“照看”一下,盖点土什么的,给个一两百辛苦钱就行,也容易得很。

  也是,这年头,什么都容易得很,花点钱就行。再难一点的,多花点钱就行。

  付瑜颓然坐在坟包旁的草皮上,看着自己脚上的这双登山鞋,这还是当时为了和韩朵儿爬山特地去买的装备,易荣生给刷的卡,将近三千块。就花这么一双号称有防水、防震、保护脚踝功能大橡胶底的登山鞋的价钱,竟然就能包揽一个人的身后事,着实荒谬。

  她开车上来这一路,内心不停感叹,不仅道路宽了好走了,连分叉到各坟头的土路都像模像样,那些缠绕恼人的藤蔓和杂草也几近于无。想必是前段时间的中秋佳节,有人惦记故人,找人打理过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难度。没有她想象中的需要在夜幕下狼狈地将箱子拖上山,在缠绕的长着尖刺的藤蔓间困难地行走,皮肤被划得血肉模糊,阴森的氛围下蛇鼠出没,吓得她魂飞魄散,胆战心惊。

  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仿佛冥冥之中在被什么所庇护,一切水到渠成。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随时等待接受审判,却发现或许尚未到时候。但她却不知这种“侥幸”对她来说,究竟是一种运气,还是一种诅咒。

  可她还有安安需要照顾,但凡她还有得选,她都会咬牙坚持下去。人就是这样,无论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事,只要能找到一丝可被合理化的条件,也可让其将负疚感降到最低,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

  付瑜本是干活利索的人,抡起铲子埋头忙了近两个小时眼前便堆起一个孤零零的小坟包。她放下工具,又开始绕着圈撒了些沿路买的纸钱。太阳就要下山了,橘色的落日无分别地洒在她污渍斑斑的脸上和她一旁的新坟之上。带着一种不知是悲伤亦或是沉醉的神情,付瑜绕着自己刚刚铺就的小小的土疙瘩,边扬撒纸钱边喃喃自语。

  最终,她还是累了,一屁股坐在土疙瘩前,将塑料袋中剩下的那一小半纸钱点着,橘色的火焰跳动,和远处的落日余晖遥相呼应。好温暖啊,她伸出因不停干活而僵硬成如同鸡爪一般的双手,颤颤巍巍地将手指都舒展了一下。她觉得口干舌燥,却没有可以喝的东西。

  一停下来之后所有的疲惫都一股脑被释放出来,她戴上兜头帽,将手揣进衣服的口袋里,仰头朝后躺靠在土堆上,眼睁睁看着天空一点点由大片的红转成大片的灰。

  父母和哥哥住的县城就在目光所及之处,身后不到五十米便是爷爷奶奶的坟墓。一瞬间她竟觉得心旷神怡。

  眼前飞过一批迁徙的大雁,悠然地、确切地、毫不迟疑地保持着一定的队形飞向了远处。付瑜忽然想到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时节,她被付友带着去播种冬小麦时常会看到南飞的大雁。当时尚年幼的她问姐姐,这些鸟儿都排着队去哪。

  付友告诉她:“一个更好的地方,更舒服的地方。”

  “它们如何去找到那个地方?它们难道去过吗?还是有人会帮助它们?”

  “那是它们的生存本能,它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付友发消息给她说安安的学校已经有了着落,让她不用担心。相比之下,付瑜觉得姐姐比自己更像是安安的母亲,体贴周到,无微不至,甚至两人站在一起也更有母女相。付瑜已经让中介在卖她的老房子,按市场价来算,等房子一卖,足够安安在美国念完大学。这期间,以付友的能力,怎么都能照料好自己,甚至能找个不错的对象处着。

  将她们安置好,那她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至于她自己,生命倘若在这一刻停止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她累极了,时刻觉得自己处于奔溃的边缘。尽管极力控制,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想到她身后且永远将被她抛于身后的这个人。

  这些天,愧疚、失落、痛苦、恐惧、懊恼等情绪已经将她折磨得几近麻木,但此时此刻,真正要和易荣生分离的念头一产生,一股剧烈、汹涌的情绪从胸腔直涌上头,她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紧攥着一般纠痛,痛得她不得不蜷成一团。

  就这样,她蜷缩着侧躺在坟包前,静待这种如刀割一般的心碎感过去,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身躯一震,黄莉猛地从梦中惊醒。

  从小到大,她也曾做过一些一时兴起的举动,比如忽然想剪头发,便将齐腰长发剪成了帅气的短发,并且染成亚麻绿;又比如说忽然想换一个地方生活,便开始大张旗鼓找房子搬家,一周内完成“同城迁徙”。因为没什么太多物质方面的压力,导致于她做决定都有些凭性子来,说得好听点叫天马行空,难听些就是毫无章法。但三十几年过去了,也没出什么乱子,直到今年,她那些随心所欲的做法显得有些不太灵了。

  比如说忽然决定给易荣生投钱,又比如说跟踪付瑜到高速上。但她觉得在得知付瑜女儿安安发的带定位的笔记之后,直接订了机票飞美国这件事会重新收到幸运之神的眷顾。

  事已至此,付瑜不好对付,黄莉只好找安安。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天真地喜欢将自己的琐碎日常在网络上分享,自然会招来一些没必要的麻烦,这是互联网时代的双刃剑。黄莉尝过红利,也经历过被黑粉追着骂的时候,以至于到后来她专门请了公司为她的社交媒体上的内容进行各方面审核觉得不会暴露任何个人隐私的情况下,才会发出去。

  但安安她们这种女孩当然没有这种自我保护意识,而且看来付瑜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女儿有个小某书的账号。在上面她分享了她常去的早餐店,她和大姨一起用餐,甚至还拍了自己即将入学的学校大门,紧跟着那张易荣生拍的那张“全家福”,配上文字“依然想念母校”。

  黄莉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了看时间,飞机还有四个小时才落地,她还没想好真的找到安安后要和她说什么,她如果真的不知道易荣生的去向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一想到这,黄莉不免又是一阵心烦意乱,但与其在家胡思乱想把自己逼疯,不如就像过去一样,听凭自己的直觉。事已至此,最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继续阅读:35 剩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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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淹没与被拯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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