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安琪梦到了易荣生,她已经数不清这是这些天的第几次。他还穿着最后见面的那天的那套运动休闲服,妈妈也在,他们像是普通的一家三口那样走进她喜欢的冰淇淋店。她去前台点单,留下易荣生和付瑜两人在座位上等。他们两人都有些闷闷不乐,气氛显得很僵。易荣生似乎很冷,整个人在角落缩成一团,嘴唇动冻得发乌。
她在排队点单时看到易荣生和付瑜终于吵了起来,最开始还是压低声音怕吵到别人,后来则越吵越厉害,两人干脆站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互不相让,说了些难听的话。最后易荣生竟推了付瑜一把,付瑜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虽然快轮到付安琪点单了,但付安琪一看到妈妈真的受欺负哪里还顾得上排队,一个箭步冲到他们所在的位置上,在易荣生第二次要对付瑜动粗之前,用力一脚朝他的胸口横踢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好好的易荣生忽然被踢得四分五裂,整个人的身体像是一个被砸碎的瓷娃娃一般散落一地。付安琪自然是惊愕无比,而一旁的妈妈却似乎早有预料似的,满眼忧伤地看着她。
“安安,你先陪大姨出去办点事,我跟你表舅舅还有点事情要说。”
“爸爸……表舅舅……他没事吧……”付安琪看着地上那堆碎肢说。
“没事,妈妈来处理。”
妈妈的脸忽然从眼前到了手机的屏幕内侧。付安琪心中一惊,猛地睁眼从梦中醒了过来。月色透过纱帘照进她这小小的房间,她坐起身来,仿佛看到了窗帘随着她的动作也晃动了一下,乍一看就像是有人躲在未拉上的窗帘里。她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将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这个小小的、整洁得过分的房间顿时被照得通通透透。房间里当然没有其他人,床头大敞着她尚未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大箱子,深灰色的窗帘下散落着两双她的运动鞋,远远看过去像有人默默躲在屋角,有点吓人,但也仅此而已。
付安琪虽然才回国不到三天,但就在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游戏时间中,她心中有一块东西在一点点崩塌,那块东西叫做——信任。这次短暂的美国之旅给了她一个名为“空欢喜”的教训,让她充分意识到任何事情在没有信任做基础的前提下,无论计划得多美好,到头来都会是一场空。她当时怎么会如此天真,竟以为真有重头再来过的机会?
自从那天在公园和黄莉激烈地“交锋”之后,付安琪意识到一个难以回避的真相,那就是易荣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究竟去了哪里?她开始一遍遍地回顾她最后见到他的那个下午,他们之间发生的那次冲突。她清晰地听到了他摔倒后头撞击在墙上的那声闷响。虽然妈妈说他去了医院,虽然妈妈说他是自己忽然失联。但如果不是呢?如果在那个下午,由于她的原因,他再也没有……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付安琪再开始复盘这些天妈妈和大姨的反常时,一切都说得通了。易荣生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不回复她,也不联系她?易荣生怎么可能一言不发地就失踪?易荣生哪有那种聪明才智能躲到一个警察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除非他死了,而且他是被自己那天错手杀死的。妈妈和大姨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掩盖她的行径。易荣生是个孤儿,真正关系亲密的人不多,与他联系最密切的也就是她们这一家了。只要她们不提,多数人都不会对他的行踪有多在意,只是将他当成一个跑路的浪荡子,过两年就无人问津了。
她杀了自己的爸爸?一想到这,付安琪就有种难以抑制的心绞痛,过往易荣生对她的种种温柔和呵护,而她对易荣生的任性和斥责都让她羞愧难当。那天下午,她暴怒地冲向他,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时,他脸上的错愕和受伤在她眼前一次次闪现,又一点点放大。
如此巨大的恐惧、罪恶加痛苦的感受让她几乎难以负荷。她想将此事问清楚,一方面又明白母亲不会说实话,另一方面却又担心母亲真的将实情和盘托出,那么她要面临的又是什么?
她对母亲的亏欠实在太多了。一想到她美国憧憬那缥缈的未来时,妈妈在国内需要收拾的烂摊子让付安琪更是痛苦加倍。她知道妈妈深爱易荣生,她杀死了妈妈深爱着的人,但妈妈为了保护她,将这一切都掩盖了起来,装作无事发生。
付安琪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种情绪,于是决定先将其封锁起来。她谁也不想见,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用无穷无尽的游戏来麻痹自己。从那以后,付安琪的睡眠也被割裂成一小段一小段,要么完全无法入睡,要么刚睡着就要醒,而且时常看到幻影,总觉得身边有人。她感觉自己要疯了,却一点也不担心。她甚至觉得即便疯了也没什么不好,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吧,她理应受着。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妈妈和大姨正在外面商量着过两天等她精神好了去找留学中介,还在计划着卖了房子年后再次去美国,甚至还打趣一家三口上同一所大学,住同一个宿舍。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也不在意自己身处崩溃的边缘,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
而此时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付瑜和付友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付安琪回国后还一直在各大社交平台密切关注着黄莉的动态。而黄莉在付瑜这踢到铁板后依旧不愿意就此善罢甘休,顺着付瑜给的线索找到了易荣生的车,并且在易荣生家里找到了车子的备用钥匙,打开了车门。最后的重中之重是,黄莉像是故意宣告她的阶段性胜利似的,笑着坐在易荣生的车头前拍了张带车牌号的照片,得意洋洋地发到了社交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