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安琪在得到指令的当天就向付瑜申请了两万备用金,再加上她之前零零散散攒的三万块,当天下午就联系好了人,第二天一早先带人将老房子里值钱的东西搬至新租的仓库,其余的当天下午全部敲掉,并且付安琪亲自监督着将建筑垃圾敲碎,送到了建筑垃圾堆场。
所以当黄莉通过表姐得知这些时,整个人都蒙了,她以表姐的名义给中介打电话,中介告诉她,业主说房子不卖了。不卖了?首付款都收了还能不卖?黄莉当然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中介又只好告诉她说业主就是这么说的,如果她有任何疑义,可以直接起诉。但中介也提醒她,由于她在合同约定期内没有付清尾款,属于违约,也不占理。什么叫不占理?虽然没有付尾款,但首期款给了,不能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说不卖了啊?那首期款算什么?黄莉气不打一处来,她原以为付瑜做事独断是只针对易荣生这件事,因为做贼心虚,可没想到连卖房竟然也如此剑走偏锋?她付瑜跑一趟美国,好一场苦肉计才捞回来的六十万,就又被她这么顺回去?怎么可能?!
但中介小哥也很无奈,他告诉黄莉,之前那个业主好说话,后来业主忙,把事情交接给另一个业主,这个业主比较难搞,他也没办法。另一个业主?黄莉有些无语,难道是付友?黄莉回忆美国见到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和普通中年妇女没什么区别啊,就是声音大了点,没想到也这么难缠。后来中介小哥告诉她说不是姐姐,是女儿。
女儿?黄莉回忆起在那个小公园,付安琪将她按在地上用手机扫脸的神情还不由得倒吸口凉气。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有主意,这通操作一下让黄莉从主动变被动,房子她是没有再去买的必要了,而想将首付款拿回来还得和她们母女好好协商,能拿回多少、多久能拿回来都还得看情况,怎么都得被雁过拔毛一番。要不怎么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付安琪这个当女儿的,可比付瑜心狠手辣得多了。
付瑜当晚得知了女儿的处理方式之后简直想拍手称快,这也是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因为她将事情看得太严重,反倒没了主心骨,这么简单干脆的办法她早该想到才对。
现在就是任黄莉再纠缠也不可能再有其他发现,何况最近经侦这边在查张敬川的案子,并且付瑜已经得到消息,张敬川转走的钱还在“离岸账户”没来得及洗到别处去张敬川本人就出了事。韩朵儿作为他的配偶以及其中一支基金的法人,正在配合警方将这笔钱再从离岸账户转回来,其中就包括易荣生拿了黄莉的那一笔。
能拿回被骗的钱,再多加一笔她之前转的那六十万做精神损失费,黄莉怎样也该知足了吧。当然,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付瑜的一厢情愿,就像她想当然地认为黄莉收了她六十万就该消失一样毫无根据。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以一种她毫无准备的方式。但时至今日,这早已不是她与黄莉之间的斗争,在黄莉自作主张跑到美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矛头对准了付安琪。
黄莉对付瑜母女的纠缠早已超出了所谓找易荣生下落的范畴,更多的是一种爱而不得的不甘,一种得知自己感情被愚弄后的报复和发泄。即便易荣生再次出现在黄莉面前,她或许也不会有足够的兴致去对待和接纳他。但此时的黄莉却有足够的战斗力去与付瑜母子为敌,她就想知道,这两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让易荣生不惜欺骗自己的感情,利用自己的资源和钱财去为她们服务。这是为什么,这又是凭什么。她必须不惜代价斗过她们,只有这样才能直白地宣告自己的胜利,她黄莉才是那个最好的,他易荣生选错了人,大错特错。
即使易荣生不再出现,这也算是她黄莉对自己的交代。
韩朵儿跟韩桂平从墓园出来时已夜幕降临,韩桂平喝得五分醉,脸红到脖子根,说话有点混沌不清。韩朵儿在准备叫车时看到了崔然警官打给她的三个未接来电以及发给她的消息。辛远失踪了?坐在副驾的韩朵儿看了看在后座一脸发懵看向窗外的父亲,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这般有心事的模样。那晚辛远的出现让韩朵儿对人性有了更深层的认知,也去做了手机和电脑的刷机,确保对方无法再监控她的日常。韩朵儿没有想过去报警,万一辛远狗急跳墙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警方,对她来说也没有好处。她还没有做好失去父亲的心理准备,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于是她刷机之后,便拉黑了辛远所有的联系方式。
但辛远的失踪又意味着什么?这让韩朵儿心中再次惶恐起来。
在车子即将开上跨江大桥时,韩桂平忽然让司机停车,他说想在桥上走一走,吹吹风,散散酒气。韩桂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韩朵儿只好跟着下了车。日落时分,江面被粉色的落日铺满,带着一种落寞的柔情。韩桂平拎着野餐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清亮,想必是回忆起年轻的时候。
“我和你妈刚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钱,我们就经常在跨江大桥上走,当时还不是这座桥,是最老的那座。我载着她骑车骑到桥头,然后走过这段桥面,到了那头再继续骑。那时候你妈总是穿得像那种画报里走出来的人,还很喜欢画画,有时候带着画架和颜料,只要能和她站一块我都觉得高兴。我们在河边找个位置,她一画就是一整天。我最开始还当她模特,后来当腻了,我就带着东西在旁边烧烤,她画风景,画好了就过来吃烧烤,那时真是特别开心。”
韩朵儿想到她小时候也有过这种记忆,一家三口在靠水边的草地上,妈妈画画,她和爸爸一起扎营地,生火做饭。她看着父亲所指的位置,想象当时他们的情况。
“那时候我的玩心也重,和你妈谈了两年的恋爱,都没想到要结婚成家。直到有一次,我和你妈路过这里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一件事。”
韩桂平说到这时,在桥上停住了,将手里的野餐篮放到地上,凭栏而立,眺望着江面消失的远方。天空呈现大片绚烂的蓝紫色,江面平静如镜,倒映成深邃的蓝。
“她说她在上大专时周末寄宿在她姑姑家,有次和姑姑吵架,晚上拿着父母给的一个学期的生活费跑了出来,好像是八百块,在当时已经很多了。她原本想在晚上找个小旅馆住一晚,第二天再做打算。结果在路上被骑摩托的混混抢了包,身上就剩两块多钱。她不敢报警,怕丢人,又不敢回姑姑家,更不敢告诉父母,怕挨骂。她说她当晚就在那座桥上走来走去,犹豫要不要往下跳,但却没有勇气。后来在桥洞里缩了一晚,第二天回了学校,后来问老师借的钱过了一个学期,父母、家人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苦笑,她说她之前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孤独,在遇到事情时一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我被触动了,我当场决定要成为那个人,在她脆弱无助需要帮助的时候,能毫不犹豫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所以我就向她求了婚,那晚的晚霞就像今天这样,我当时还说,这是老天爷在祝福我们,对我们放礼花。”
“人生的际遇,有时的确难以说得清楚。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同样选择在那个时候向你妈求婚。但是,我会更耐心一些,更愿意真实表露自己一些。我会承认我看到她身上的问题,我会陪她一起解决,我会告诉她,即使她生了病,我依旧会陪她走下去,就像我知道即便我生了病,她也愿意陪我走到最后一样。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你妈妈只是因为生病,病痛而选择了那条不归路,她并不是真的恨我们。她更不可能会怪你,你要接受妈妈只是生病了,那个时候,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而你只是个小孩子,你也没办法去控制她。”
“我在人生中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但与你妈妈结婚,生下你这两件事,一直让我幸福和自豪。但我对于张敬川、辛远他们所做的决定,我依然不后悔。”
“爸爸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愿意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但我不后悔。”韩桂平直视着女儿,又重复了一遍。“爸爸一点也不后悔,我依旧觉得这一生,非常值得。我也觉得你这个女儿,很让我骄傲。”
韩朵儿转头看着爸爸,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想说点什么来安抚父亲,但她也知道父亲不需要被安抚,他有自己内心的秩序。
“爸爸努力活到今天,也算对得起你妈妈,对得起你,内心没什么遗憾。所以,我也必须去面对司法公正,去承担我该承担的法律责任了。”韩桂平对着江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