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付安琪
洛熙2023-11-23 09:593,603

  付安琪从小就不算是活泼的孩子,一直很让人省心,自己一呆就能呆一天。这主要源于童年早期性格形成时缺乏必要的关注和照顾,导致她的自信心和安全感都不足,逐渐形成了内敛沉静的个性,不太愿意暴露在人前,总显得心事重重。也是这种个性让她很难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没什么亲近的朋友,有时在学校受了委屈也不说,默默憋在心里。

  为了让孩子自信起来,或者至少说能够不被欺负,在付安琪六岁时被付瑜强行送去学跆拳道。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为了增强她的自信,至少在气场上能显得“厉害”那么一点;另一方面是觉得女孩学点防身术总是好的,不仅能强身健体,关键时刻能自保,两全其美。

  但付瑜内心十分清楚,女儿的自卑源于她知道是一个没有爹的孩子,虽然她和付友都尽全力照顾她,关注她的需要,但生性敏感的安安每次从早教中心或者游乐场回来都会有些闷闷不乐,最初她们以为是孩子累了,直到有一天,安安默默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们都有爸爸,我没有。”

  那时的付瑜自己也是个孩子,潦草地应付了一句便赶紧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力,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已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成为构筑她个人价值体系的重要部分。

  付安琪的在学龄前的生活状态可谓十分孤独,虽然母亲和大姨两人轮着陪她,但她们平日都有工作,陪她的时间基本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和自己玩,和小玩具玩,和自己想象中的朋友玩。

  两岁多一点付安琪便被送去幼儿园,开始频繁接触到“爸爸”这个概念,也第一次被人取笑说她是个连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再大一点她便发现原来班上每个小朋友都有爸爸,他们的爸爸都和他们住在一起,有时还会来学校接他们。

  这让付安琪再一次好奇为什么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为什么没有爸爸。她再次问了妈妈这个问题。这时的付瑜已经有所准备,她告诉安安说她当然有爸爸,她的爸爸不仅很优秀还非常爱她。但爸爸在国外工作,所以才没办法和她们住在一起。付安琪从小就被强调工作很重要,要支持妈妈的工作,否则她们就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对不到三岁的付安琪来说,只需要有这样一个答案就心满意足了。她也是有爸爸的,她爸爸在国外上班,所以不能像其他爸爸那样来学校接她放学。她将妈妈告诉她的答案原封不动地说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听。

  进了小学,语文课上布置作文,标题是我的爸爸妈妈。班上有的人写妈妈,有的人写爸爸。付安琪自然选择写妈妈,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除了知道爸爸在国外工作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次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于是针对这些问题她又问妈妈,那时的付安琪已经很懂得察言观色,她发现妈妈对这个问题有很长的停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和爸爸是离婚了吗?”班上有同学说他爸妈离婚了,他和妈妈一起住。

  “嗯……妈妈和爸爸不算是离婚。”

  “那……我爸爸是死了吗?生病,意外什么的?”

  “当然不是,妈妈说过,爸爸在国外工作……”

  “那……他这么多年他都不想我们吗?要不然妈妈带安安去看爸爸吧,今年我什么礼物也不要了,我们把钱存起来,去国外看爸爸好不好,安安想爸爸了。”付安琪眼睛眨巴眨巴地,眼看要掉泪了。

  那个19岁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的付瑜并未想到未来独自抚养孩子除了要承担巨大的生活压力之外,还需要面对女儿天真质朴却直击灵魂的拷问。26岁的付瑜不愿再敷衍女儿,但她要如何解释当年的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用孩子绑住一个男人,却压根从未考虑过女儿的命运呢?她决定篡改自己当时要孩子的目的,她决定让自己在19岁时就梦想着成为安安的妈妈,所以将自己的命运和孩子捆绑在一起。她决定让女儿也和自己一样笃定的认识到无论她是否有爸爸,无论爸爸是否想她、爱她,都不能决定她是否值得被爱,因为无论如何,她是因为妈妈的爱和渴求才被生下来的。

  “是妈妈太想要一个安安这样的女儿,就求老天爷将你赐给了我,所以我们家和别人家不太一样。别的孩子是爸爸妈妈一同商量好所以出生的,而安安是妈妈向神明乞求而来的礼物,所以妈妈没来得及和爸爸商量,也觉得不必和爸爸商量就生下了安安。”

  “那,妈妈能不能再和爸爸商量一下,看他现在愿不愿意当我爸爸?你告诉他我特别乖,我肯定当个让他很满意很骄傲的女儿。”

  “嗯。”付瑜看着女儿小巧娇嫩的脸庞,心中满是怜惜,却又无能为力。

  “安安还是想要爸爸。”

  “嗯,妈妈知道,妈妈都知道。”付瑜握着女儿小小的手,将它贴着自己的脸颊。

  付安琪觉察到了母亲眼里的泪光:“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对不起你。”付瑜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注般止不住往下掉。

  付安琪忙不迭用小手帮母亲擦泪:“妈妈你别哭啊,你不想问也没关系的,安安有妈妈就好了。”

  付瑜既沉痛又幸福,她将女儿小小的身体一把抱住,她发誓此生即便粉身碎骨,都要好好保护照顾女儿,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那时付安琪七岁,是她最后一次问起爸爸的事。

  当然,付安琪的世界也不仅仅是只有大姨和妈妈。在她上小学后,忽然多了一个表舅舅,他对她极好,经常给她买衣服买吃的,有时会开车带她出去吃饭,有时也会接她放学。有次放学时班主任错将他叫成“安琪爸爸”,表舅舅也没有特意去纠正班主任。很快,安琪有个长得帅呆了的爸爸在班级上传开了,这让她美滋滋的,狠狠地享受了一番有爸爸的红利。

  之后付安琪决定不同任何人商量,内心将表舅舅当成自己的爸爸,她甚至在学校下发要填的家庭资料父亲那一栏上将表舅舅的情况填了上去。有两次学校要求开家长会,她也没有告诉妈妈而是偷偷告诉表舅舅说自己考得不好怕挨骂,问他能不能冒充爸爸参加,表舅舅二话不说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更是让付安琪喜上眉梢。

  于是,小学时期的付安琪被正式认定为有个帅气无敌的爸爸,表舅舅填补了爸爸在付安琪心中的空缺,她再不用骗同学说自己的爸爸在国外工作,也不会支支吾吾说不出爸爸的名字和样貌。她的朋友多了起来,连学校的活动也积极参与了起来,班主任老师也时不时提起说她一家三口颜值都很高,像是时尚画报里出来的。

  十岁生日时,表舅舅送了她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还给她申请了属于她自己的微信。付安琪欣喜若狂,瞬间成为全班最时髦的人。她在舅舅的指导下发了人生中第一条朋友圈,那是大姨帮忙拍的妈妈、舅舅一同给她过生日吹蜡烛时的照片。她还为此配上了一小段文字“谢谢家人的陪伴,祝我十岁生日快乐。”

  好些老师和同学都给她在那条朋友圈点赞,留下了他们的祝福。于是这便成为了付安琪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个生日,让她每次回忆起来都能一次次获得幸福的力量。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也在一天天长大。付安琪和其他少女一样变得心思细腻,甚至说过于敏感了些。她当然意识到表舅舅和母亲之间并不像是兄妹关系,她也听出每次大姨提到表舅舅时语气中的压抑的不满和愤怒。每次去“Dejavu”时都能听到有人拿她开表舅舅的玩笑,问他们到底什么关系,看上去像是真的一家三口。表舅舅既不会承认也不会矢口否认,只是一笑置之。

  “我这辈子要是真能有安安这样的女儿,那可是做梦都笑醒。”

  “你要是想要个孩子还不容易得很,多得是人想给你生。”经常有人这么打趣,但安安听了每次都很生气。

  “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废话!”平日笑嘻嘻的表舅舅只要听到这样的调侃都会立即垮脸,所以安安也就听过一两次这种“废话”之后便再未听任何人提过有人要给表舅舅生孩子的事。

  安安12岁时表舅舅送她一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网络的世界中她反而更加能够真实地做自己。她学会玩一些贴吧,在贴吧的树洞里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她和那些素不相识地人吐露心声,她说自己是个没有爸爸的人,因为太渴望有爸爸了,所以一直将表舅舅当成爸爸。但她现在有点怀疑表舅舅是不是真的就是她爸爸。她又不愿意问妈妈,怕妈妈伤心。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贴吧很快有人回复:“简单,做亲子鉴定,只需要用几根你和你疑似爹的头发再加两千块。你的疑惑就能得到解答,不需要纠结。”接着又有人在后面跟帖,列出了详细的流程。于是,13岁的付安琪将存下来的压岁钱在网友的手把手指导下,小心翼翼捡了几根易荣生和自己的头发样本送到检验中心。

  经过一周的忐忑等待后,付安琪果然得到了一份亲子鉴定,装在牛皮文件袋里。报告一共三页纸,前两页都是表格,里面填满了各种她看不懂的符号和指标,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话她倒是读的明白。上面写着:“鉴定意见——在排除同卵多胞胎、近亲及外源干扰的前提下,支持被检者是孩子付安琪的生物学父亲,从遗传学角度可以得到科学合理的解释。”

  付安琪语文一直不错,但面对这段严谨、艰涩且有点绕口的句子却有点拿不定主意。她觉得这应该表示表舅舅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又担心自己理解错误。这么大的事情,她不敢问妈妈和大姨,也不好意思到鉴定中心去问医生,只好又将这个鉴定结果在贴吧问了一次。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问。

  “这代表你找到了你亲爹的意思。”

  “+1”

  “+1”

  “+1”

  ……

  后面跟着数个+1。

  于是,付安琪确定易荣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个被她叫了这么多年舅舅的人,易荣生这个她在多张家庭资料表父亲那一栏偷偷摸摸写下的名字,原本就是她父亲。

  

继续阅读:38 父女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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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淹没与被拯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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