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皇上难道是太过惦记莲妃,茶不思饭不想了?”
林羡的语气尖酸刻薄,夹枪带棒。
阴阳怪气向来是她的强项,宋祈早已习以为常,一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她坐到宋祈身边,接过云涓递来的瓷碗,很有耐心的喂他吃饭。
勺子到了嘴边,他仍旧死鸭子嘴硬,倔强的将头偏到一边。
“张嘴。”
“……”
他沉默不语,牙关紧闭,还是不肯乖乖就范。
宋祈跑到哪边,她的勺子就伸向那边,叫他退无可退。
反正他又动不了,也只有这个头能动,就算再想跑,又还能躲到哪儿去?
“那就这样饿着吧,我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欲擒故纵的招数很有用,宋祈终于妥协,微微张开了嘴。
许久没吃东西,他的口腔内已是一片干涩,胃里泛着酸水。刚咽下去一口,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林羡已经听到了这个动静,垂下头浅浅的笑着。
明知道被她发现了,宋祈却还要欲盖弥彰,眼神飘向别处,藏在被子里的手偷偷捂着肚子。企图能盖住咕噜咕噜的叫声。
“你来干什么?”
林羡不假思索,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来看你死了没。”
她翘着兰花指,露出指甲上淡粉色的蔻丹,继续在碗里舀着粥。
宋祈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太好。林羡的日子却过的滋润得很。
虽然未施粉黛,却也显得娇俏动人,每一处都显示着精致。
就算和她的闺阁时期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还逆生长了。
很难让人不怀疑,她专门涂上这蔻丹,就是为了让宋祈看到她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特意来气他的。
宋祈的确看到了,也如她所愿,倔强的偏过了头,冷哼一声。
“为什么不用膳,你在担心莲妃,所以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了?”
“怎么,皇后是吃醋了?”
“陛下不必自作多情,你哪里值得本宫吃醋?”
话音刚落,林羡又盛了一大勺粥,强行塞进他的嘴里。
他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被堵了回去。
高手过招,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他的确是不吃饭,不喝水,睡不着觉,但却不是为了莲妃。
是因为他没力气爬下床,连在身边侍奉的婢女都被林羡调走了。
宋祈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渴的只能咽唾沫,也只能眼巴巴的等。
为了那点可笑的脸面,他只能强装不渴不饿睡不着,不肯承认他是不能自理。
“皇后怎么有空过来了,今天的粥里又下了什么毒?”
听他这番话,林羡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这粥里的确下了毒,但不是毒药,而是延缓宋祈毒发身亡的解药。
柔然又有了变动,现在不是让他死的时候,必须要保住他的性命。
再说,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须得让宋祈亲眼看着她的儿子登上帝位,看着她幸福的过这一生。
最重要的是,得让林南嘉在他的眼前死去,那画面一定很有趣。
但她不会向宋祈坦白,最近的饭菜里都没有加慢性毒药。她不能表现出心软的一面,让他再次肆意拿捏。
“是啊,的确又加了很多,所以本宫才要亲自看着你吃下去,才能放心入眠呢。”
宋祈很顺从,她喂的每一口都乖乖咽下,没有再反抗过。
殿内有些阴冷,火炉里的碳早已悉数燃尽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碳灰。
一碗粥已经见了底,他许久没有进食,吃不下别的东西。
云涓扶着宋祈,费了好半天力气才让他躺下。
宋祈微微张着眼睛,虚弱的喘着气,气息细密、无力。
刚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了。
林羡坐在床榻边,看到他那张脸,忽然想起了远在柔然受苦的清宁。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怎么也无法散去。
无论她在做什么事情,这件使她犯难的事始终都在心头萦绕。
也只有在面对宋祈的时候,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因为她忙着和宋祈阴阳怪气,忙着考虑怎么折磨他,让他不悦。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心思想别的事了。
方才看到他这张脸,才又想起了清宁的事。
林羡踌躇了一阵,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
但元宝还小,没法子和她讨论政事。光凭她一个人,她又焦头烂额,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解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还没等她开口,宋祈就先问了:“你有心事?”
好歹是多年的夫妻,她心里想的什么,宋祈一看便知。
大约又是朝堂上的事,让她劳神费力了。
他以为朝堂上的人都很难缠,一定会给林羡使绊子。
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些难缠的人都是站在林羡那边的,平时只是刻意难为他,纯属完成上面交代的事罢了。
在朝堂上,她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人敢多说半句不是。
真正让林羡棘手的,是柔然。
“柔然可汗暴毙了。”
闻言,宋祈微微蹙眉。
上一任柔然可汗也是突然暴毙而亡,死前毫无征兆。
若说他是染病暴毙,倒也能说得通。可一连两任可汗皆是如此,叫人不得不存有疑心了。
“这些年来,柔然一直在壮大兵马,私自勾结周围部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朕碍于清宁,迟迟没有动手。”
直到现在,林羡才恍然大悟。
当初柔然不惜冒着以卵击石的风险,也要求娶嫡亲公主,就是为了让公主做他们的天然保护膜。
即便他们再为非作歹,做出逾矩之事,我朝也会看在清宁公主的情面上,对他们再三忍让,有所忌惮。
一旦出兵攻打,柔然的人一定会以清宁公主做筹码,逼迫我们乖乖就范。
一味的放纵和忍让,给了他们日益壮大的机会。
到现在,柔然的那群野蛮之人又要出幺蛾子,让嫂嫂嫁给小叔子了。
这是有违纲常伦理之事,别说清宁不愿意了,天底下哪个女人也不会心甘情愿接受的。
这样野蛮的部族,有这样令人不齿的习俗,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就是委屈了清宁。
为了和平建交,为了保全李景衍的性命。她在那样的地方待了十几年,现在又要被迫嫁给小叔子。
早知如此,就该拒绝柔然的无理请求。即便是出兵应战,我们也不一定会战败。
而现在,出兵攻打已经不在选项之内了。
见她许久没有开口,宋祈问道:“柔然出事了?”
林羡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不跟他提这件事。
“……没有。”
宋祈原本暗淡的眸色忽然一亮,出言提点了几句:“柔然虽不足为惧,但现在也不是出兵攻打的好时候。”
这样浅显的道理,林羡自然晓得。
“柔然可汗暴毙了,你没想过把清宁接回来吗?”
他怔了一下,然后又垂下了头。
“公主和亲是为了两边友好建交,人都嫁过去十余年了,她应该早已习惯了那边的日子。”
下一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人都嫁过去十余年了,又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林羡站起身,不耐烦的将碗丢在桌上,看向宋祈的眼神中流露出鄙夷之色。
若是等他去救清宁,怕是等她变成一把白骨那日,也回不了盛京。
她居然对他还有一丝希望,期盼他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男人终究是靠不住,她还是太单纯了。
“天色已晚,皇上早些歇着吧。”
林羡转身就走,行至门前,又给他撂下了一句话:
“明日皇上若是还不用膳,那本宫便日日亲自来喂。”
说罢,那扇殿门就被紧紧掩上了。连带着照进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一起被无情的剥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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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一早在门外等着,见林羡远远的过来,便连忙上前迎她。
“皇后娘娘,周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什么?”
王婆子又走近了两步,提高了音量,道:“皇后娘娘,是周太医来了,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林羡愣了片刻,经过她提点后,这才想起来。
这几日她总是想吐,奈何周隽行正巧不当差,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下了。
周隽行连着来了好几次,林羡都恰巧有事。不是在殿内小憩,就是去了养心殿,二人总碰不上面。
这次,周隽行又没撞上林羡。他只好坐在殿内,一直候着她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连几日登门,终于让他逮到了。
林羡进了正殿,径自走到主位之上,转头朝周隽行淡淡一笑。
他起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林羡伸出胳膊,搭在他一早放置好的小垫枕上。
那垫枕是皮质的,却带着几分暖意,想来是周隽行有心,提前放在炉子上烤过的。
这样心细的男人,云鹊偏偏没有这个好福气,早早的就去了,一天好日子也没享受到。
林羡轻叹一声,瞥向周隽行。
见他那神色复杂,犹豫不决的样子,林羡就知道,一定没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