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
“你我多年夫妻,你的那点小心思,我又岂能看不出?”
林羡无奈轻笑,又把奏章放回他面前。
“邬玉书是不可多得的好官,若要派他外任,那也是皇上的亏损,与臣妾并不相干。皇上乃一国之君,心怀天下,心胸宽广。想必也不会和一位小小的官员吃那没由头的醋吧?”
这几句话说的很有技巧,一下子把宋祈所有的退路都堵上了。
他已退无可退,只能乖乖顺从林羡的意思,把邬玉书留在京城。
如若不然,那他这小心眼、吃飞醋的名声岂不是坐实了?
“嗯,我没有不信你,只是我——”
话音未落,就被林羡挡了回去。
“清者自清,皇上不必解释。宫里还有别的事要忙,臣妾就不多叨扰了。”
“……好。”
纵使宋祈再想多留她一会儿,也只能咽进肚子里,说出那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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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宴席场面小,不用费什么心思。云鹊拟了一份宾客名单,还有一份菜单,交给林羡查看。
她在忙着别的事情,只淡淡瞟了一眼,便草草决定了。
“你办事妥帖,我很放心。”
云鹊正欲出门,就被这句话甜的粘住了脚。
这话从前都是用来夸云涓的,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竟然也轮到了她。
云鹊倒也不推辞,笑着行了礼。
“多谢主子夸奖。”
林羡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惆怅。
原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小姑娘。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些年,终究还是长大了。
她自嘲的轻笑一声,无奈摇头。
也罢,你回头看看,谁都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掉进皇宫这个大染缸里,谁都别想孑然一身,全身而退。
从一个小小的妾室,一点一点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知究竟是她的福分,还是她前世造的孽。
满月宴的地点选在了未央湖,请来的宾客都是一些近臣及家眷。大家乘着小船,在湖心亭里聚集。
虽然办的场面小,但也算别出心裁。
湖中央有一条小船,有乐府局的乐女在船头吟唱。
听说林常柏又和孙氏闹了矛盾,两人分了居,所以今日林常柏独自前来,没有带旁人。
看在林羡的面子上,他送了一只长命锁。看那犹犹豫豫,始终不肯掏出的样子,林羡就心知肚明——林常柏又没银子了。
当初各地闹饥荒,林羡在朝中募捐时,让林常柏以身作则,强迫他多掏了些银子。
所以他现在心疼钱也是无可厚非。
林常柏把长命锁挂再元安的脖子上,然后站在湖心亭边,像个落魄的孤家寡人。
林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父亲好像老了。
“陛下没来吗?”
孟清禾见她在发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林羡摇头,“他身子不好,强撑不住。”
孟清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挨着她坐下。
“原来只觉得你们恩爱,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没想到如今也会走到这一步。”
她这话里有话,模棱两可的样子,倒让林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她知道下毒的事情了?
但孟清禾没有主动挑明,林羡也不能自露马脚,只能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何意?”
“你别装了,我都明白,但我不会说出去的。因为……”
孟清禾垂下头,声音低微。
“我也很他。”
她眼神里闪烁着点点泪光,林羡有些讶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奇怪的是,孟清禾是怎么知道的?她又为何要恨宋祈?
“只是,还没到想让他死的地步。”
此言一出,林羡陡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还想让自己收手,留宋祈一条性命。
林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别处,给她留下一个问句。
“你觉得现在还来得及吗?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她拍了拍孟清禾的手,转身离去。
宫里从来不缺聪明的人。
太过糊涂容易受人蒙骗,然而聪明的过了头也不是一件好事。
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才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最后。
“娘娘,该给小皇子剃胎发了。”
“好。”
林羡抱着小皇子,在众人的祝福下完成了满月礼的所有流程。
对岸,有一个女人凭栏远眺,垫着脚尖,向湖心亭张望着。
元安被林羡抱在怀里,声音奶声奶气的,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众人皆簇拥在一处,为二皇子过满月礼。
这么重要的日子,唯独缺了亲娘。
女人拳头紧攥,怒目圆睁,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了。
“不好,好像有人落水了!”
忽然听到一阵惊呼声,几个侍卫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水里。
落水之人是个女子,在水面上扑腾了几下,便渐渐没了踪影。
待侍卫把她拖到岸边,众人坐着船赶到时,那人早已没了气息。
云涓上前查看了一下,连着退了几步,挡在林羡身前。
“皇后娘娘,是云菡……”
“怎么会?”
昨日还到翊坤宫给她报信,怎么今日就成了一具死尸?
林羡着实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她把怀里的元安递给云鹊,不顾云涓的阻拦,执意上前去看。
云菡脸上挂了几根水草,遮住了一半面容。林羡伸出手,轻轻拨开,这才看清了全貌。
落水之人的确是云菡。
可是她这会儿应该在永和宫伺候,又怎么会突然来了这儿,失足落水?
这恐怕不是失足落水。
林羡下意识的抬头,在人群里寻找林南嘉的身影。
“小心!”
果然不出她所料,林南嘉趁慌乱之时夺走了孩子,还刺伤了云鹊。
林羡眼睁睁的看着两指长的刀柄刺入她的体内,却又无能为力,无法阻拦。
几个侍卫刚反应过来,连忙拔腿去追。
云鹊尖叫一声,捂着胸口,应声倒地。
“快传太医,快去!”
场面如此慌乱,林羡紧紧抱着云鹊,心乱如麻。
云鹊不慎遭到林南嘉的暗算,胸口上被她插了一刀。她趁机将孩子夺走,一溜烟儿跑走了。
整个刀身皆没入胸口,只剩下一节刀把,裸/露在空气中。
林羡拼命捂着那道长长的血口,却怎么都拦不住往外喷涌的血流。
她哭的泣不成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着云鹊的名字,“云鹊,你再撑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别闭眼啊。云鹊,云鹊!”
“疼……好疼……”
云鹊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口中始终重复着那一句“好疼”。
林羡的眼睛好像开了水龙头,哭的止不住。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云鹊的脸上。
她舒展了眉眼,抬眼看向林羡。
“主子,别哭,奴婢不值当您掉眼泪……”
云鹊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意,慢慢抬起手,给她擦拭着泪花。
“谁说你不值得,你别说胡话,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再撑一下!”
云鹊半眯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
眼前渐渐浮现出许多美好的画面,和她惦念不下的人。
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除她之外,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母亲生了四个孩子,就只有一个男丁,什么都得紧着他。
家里没什么钱,又要供着弟弟读书识字,已经到了穷的揭不开锅的地步。
母亲没了办法,只好狠心将她卖给人牙子,给家里换来了十两银子,勉强维持生计。
她干活很慢,人又傻又呆,总是办错事。
因此,也总是会招来嬷嬷的无端打骂,身上不仅每一处好皮,还要忍饥挨饿,吃不上一顿饱饭。
幸而她碰到了林羡。
她是云鹊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只要她笑一下,整个世界都明媚了。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她无助、困苦之时,向她伸出援手,成了她黑暗世界里的唯一一点亮光。
后来,云鹊在她身边伺候了数十载,陪她从王府走到皇宫。从任人欺凌的妾室,变成了万人敬仰的皇后。
能与林羡风雨同舟这一路,她此生知足了。
唯一惦念不下的人,就是周隽行。
云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她连连咳嗽了几声,血越来越多,渐渐染红了胸前的衣衫。
“我好像快要死了……”
“别胡说,你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她握着林羡的手,慢慢从温热变得冰凉。她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拼尽最后一口气,轻声道:“告诉周隽行,让他娶妻、生子,不要再惦念我。主子,若是我还有下辈子,我一定还来伺候你……”
云鹊的手从她手中滑落,重重跌落在地。
她亲眼看着云鹊鲜活的生命一点点的消逝,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在生命面前,众生都是渺小的。
“云鹊,云鹊!”
任凭她再歇斯底里的吼叫,云鹊都再也听不见了。
她安详的合上了眼,再也醒不来了。
周隽行这才迟迟赶来,他跑得太急,鞋都丢了一只。
云鹊倒在林羡怀里,身下全是血。她面色煞白,再也没了声响。
见到这幅情景,周隽行整个人都痴傻了。扔掉木箱,膝盖一软,无力的跪在云鹊面前,伏在她身旁失声痛哭。